【听来听去,无非就是那戏中人的爱恨悲欢。柳望舒捧起香茗轻呷一口,万幸,自己从来都只是个看客。】
临月廿二,冬至,丞相府。
“水塘耀初旭,风竹飘馀霰。幽境虽目前,不因闲不见。晨起对炉香,道经寻两卷。晚坐拂琴尘,秋思弹一遍。此外更无事,开尊时自劝。何必东风来,一杯春上面。”陆离迎风而立、口诵诗词,一袭蓝衫随风摆动,墨发也肆意飞扬,颇有一番文人雅士的意味。
“大人,您今个儿起这么早,来水塘这儿发什么疯?”穆枫有些头疼的看着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子,颇为无奈的撇撇嘴。
“穆枫啊穆枫,本相这叫意境,懂不懂?”陆离看着拆他台的小子,不由地翻了一个白眼。
“反正属下是什么都没听出来,就是有点冷。”穆枫瑟缩了一下,在旁小声嘟囔。
陆离不由发笑,“好像是有点冷,冬至能不冷吗?”说罢摇摇头往长廊走去。
“大人是要去哪?”穆枫叹了口气,又向前跟上,生怕他家大人又不安分的去干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出来。上次和吏部侍郎在街上偶遇,他家大人假借夸赞之名,拐弯抹角的把人讽刺了一顿,硬生生把人气走了,现下可别再得罪什么人了。
“穆枫,不准腹诽本相。”陆离突然开口,倒是把穆枫吓了一跳。陆离回身笑笑,“今日可是冬至,先去街上走走,随后跟本相去老狐狸的府上吃饺饵去。”
“是。”要是去忠义侯那里,至少大人今日不会徒增事端了,嗯,如此甚好,想到这里,穆枫喜上眉梢。
二人这才出了丞相府,循着一路的热闹声向远处走去。
这厢,柳望舒正怡然自得的在松风斋品着香茗。
那传闻中的玉面书生此刻正情绪高亢的在楼下讲着那老掉牙的故事。
“说到天权国皇上顾青岑呀,那可真是最深情的一个皇上了。顾青岑早年在一次与东黎国的战役中御驾亲征,谁料想竟遭人泄密,不幸被俘。可那顾青岑是何许人也?自是不会任人宰割。顾青岑在逃脱途中,偶遇身为神医的洛清秋搭救,二人相遇相知,相爱相守。顾青岑当时不顾朝臣反对,毅然立洛清秋为后,更是散尽后宫佳丽三千,引来不少闲言碎语。虽说不被人看好,可这帝后二人呀,当真是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天权国早年衰微、时运不济,洛清秋陪伴着顾青岑走过了天权国最艰难的十年,在第十一年,名士崛起,天权国如受上天庇护,阴阳家一派成为帝王的助力,在与东黎国北境一战中更是大获全胜。至此,天权国才逐渐强大,国富民强,所向披靡。
然而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在北境捷报传来之际,洛清秋竟身染恶疾、驾鹤西去,徒留一双儿女。顾青岑得知如此噩耗,在皇后灵前独坐三日不吃不喝。
朝臣见此,众人齐在殿外跪着,百人上书,恳请皇上为天权国基业振作起来。顾青岑这才从悲痛中缓过来,励精图治,为天权国搏了一个当世第一强国的名号。可是呀,自那以后,再无人敢提‘洛清秋’,顾青岑更是终身不再娶,徒留一声嗟叹呀!”
玉面书生说完后,颇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周围竟也有人红了眼眶,一室静谧。
听来听去,无非就是那戏中人的爱恨悲欢。柳望舒捧起香茗轻呷一口,万幸,自己从来都只是个看客。
“姑娘,不知我可否坐在这儿?”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
柳望舒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见那女子言笑晏晏,一袭金黄色的云烟衫绣着秀雅的兰花,逶迤拖地。云髻峨眉,戴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
柳望舒微微颔首示意。
“谢了。”那姑娘坐下后竟十分不客气的朝柳望舒这边挪了挪,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对柳望舒有些窘迫笑笑,“我就是有点渴,碰巧又来迟了没位子。”
柳望舒微抬眼帘,冲那女子点了点头,她委实不想浪费时间和人聊这些闲话。
可那女子倒是会错了意,很是高兴的说道:“你是不是很少来呀?我可是这里的常客,从未见你呢!”
柳望舒颇有些烦闷,这人是看不到自己不想说话吗?可见那女子一脸悦色,实在是不好拂了她的意,兴致缺缺说道:“的确不曾前来。”
“我就说嘛,”那女子似是意料之中的开口,“我记性一向很好的,定是不会记错。”
柳望舒低头望着杯沿,听着那女子自说自话。
“我今日见你,感觉颇有眼缘呢!”那女子似是兴致很好,不耐烦地说道,“偷偷告诉你啊,我今日可是又翘了夫子的课跑过来的,指不定回去我哥又要怎么说呢!虽说这玉面书生讲的是不大好,可是这比念书有意思多了。”
“嗯。”柳望舒有一声没一声的应着。不知这是哪家贵人家的小姐?这么聒噪,她口中的那位哥哥可有的受了。
那女子见柳望舒心不在焉,竟凑到跟前,笑着搭话道:“姑娘也爱喝碧螺春吗?此茶冲泡后,杯中似白云翻滚,鼻中清香袭入,的确好喝。不过呀……”那女子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嘴角勾起一抹笑。
“如何?”柳望舒似笑非笑问道。见那女子故弄玄虚,柳望舒倒真想看看她会说什么。
那女子见柳望舒发问,笑得眉眼弯弯,故作神秘道:“如此的确好喝。不过我兄长曾告诉过我,若要泡茶,则要取水。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
柳望舒低头笑笑,这分明就是世家小姐该学的茶道,这女子还如数家珍的小声说,生怕别人听见,想来也是有趣。
那女子见柳望舒浅浅笑着,却不知是在笑什么。略微思索道:“你别不信,是真的,改日请你去我府上喝一杯就是了。”
“我自是会信的。”柳望舒看着眼前女子有些苦恼的模样,莞尔一笑道。随后拱了拱手,“不过今日我还有要事,怕是就此告辞了。”虽说她柳望舒对外人委实不放心,可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好吧,那有缘再会。”那女子皱了皱眉,似是有些惋惜,随后也像样的拱了拱手。
柳望舒刚要起身下楼,便与一旁转身的小二相撞,胳膊被撞的生疼,茶水洒了一身。
“对不住了,客官,是小的没看清,客官饶了小的吧!”那小二诚惶诚恐,不住地冲柳望舒作揖。
“你看不看路呀,眼睛不好使吗?”那女子却是气不打一出来,指着小二就开始骂。
“无碍。”柳望舒皱皱眉,冲小二说道,“你下去吧,下次小心点。”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那小二似拿到了救命符一般,匆匆往楼下退。
“等一下,”柳望舒再次冷冷开口。
那小二有些苦着脸转过身来,“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柳望舒幽幽笑道:“这松风斋可是老招牌,来这里喝茶的人也并非都是好得罪的,小哥在此做事,还是谨慎些好。”
“多谢客官提醒,小的记住了。”那小二这才心有余悸的退下。的确,若非这位客官好脾气,自己指不定要被怎么骂呢!骂也还好,若是那些非富即贵之人,指不定自己的饭碗就保不住了。
那女子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帮柳望舒擦着衣服上的茶水渍,愤愤说道:“你也是好脾气,要是他敢洒我身上,看我怎么收拾他!”
柳望舒不觉好笑,珺姨曾说自己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之人,竟也会有人说自己好脾气。自己只是觉得谁活着都不易罢了。
“好了,多谢姑娘。”柳望舒冲那女子笑笑,“那我就先走了。”
“你还是自己再擦一下吧!”那女子将丝帕塞到柳望舒手里,有些庆幸的说道,“幸好你穿得厚一点,不然怕是要烫伤了。”
“那我就收下了。”柳望舒的眼中似有一丝艳羡,却又若隐若无。柳望舒看着眼前这位女子,想来,她该是从小被人捧在心尖上的,所以才如此肆意敢翘夫子的课来这里,所以才如此开朗敢与不知底细之人细细攀谈,所以才如此愤怒在小二将茶水无意洒在自己身上之时。所以,她活得应该很是幸福。
那女子看着柳望舒走下楼,心中不禁有些失落,因为自己是淮安王的遗孤,很少有人和自己交好,即便哥哥对自己呵护有加,可有些话总要有一般岁数的女儿家才能倾诉。难得遇见一个如此有趣的人,都不知道人家名字就走了,感觉和哥一样,身上藏着好多秘密呢!
待柳望舒出了松风斋,脚步却是顿住了,若是方才没有看错的话……柳望舒翻出那方丝帕,那丝帕薄如蝉翼,一看便知用的是上好的料子,丝帕下方绣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可怜树无对,雪无雨独炎。
“可怜树无对,雪无雨独炎——木灵,淮安王世子木羲和的胞妹。”柳望舒拽紧了手中的丝帕,眼中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