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薇儿选择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在他们安顿于那个郊区别墅仅仅三天之后,魏薇儿便准备要带着属离前往白城大学。
罗南和索莱娜都提出要陪着他们一起去,属离知道这是在防备着自己。但是魏薇儿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一方面是因为人多了她不好带进学院,另一方面她没有明说,但是属离也猜得到,对于一个预备役皇家通灵师而言,一个普通人没有丝毫的威胁。
魏薇儿从来没有试图掩饰自己作为通灵师的身份,虽然她至今没有展露自己的“亲和”是什么。
/
曾经有很多理论讲述关于“灵”的问题,不管是从哲学还是生命学的角度。而位于这些讨论最核心的就是“人的灵性”是如何产生的,也就是说,为什么有些人可以成为通灵师,而有些人却不能。
对于那些修道院的修士们而言,“灵性”的存在几乎是反传统,也是反世界的。因为在他们那些从远古的“历史的断崖”前发掘出来的艰深文本之中,从来都没有提及“人的灵性”。如果“灵性”在人类之中的诞生确实只在“断崖”之后,那就说明这不是人类天生的。对于最初年代的那些苦修士来讲,“灵性”便是反自然的扭曲存在。
早在“遗传因子理论”被东方风盟从古老卷轴中发掘出来之前,就有很多人试图从家族谱系寻找“灵性”传承的秘密。甚至有些古老的文献记载了关于通灵师家族的传闻。但是事实上,通灵师的后嗣比之其他普通人成为通灵师的概率,并没有显著性。“断崖”前的科学文献的正确性是毋庸置疑的,而“灵性”的遗传与理论却是背道而驰。
在现代科学的研究中,“灵性诞生”几乎无法用任何一个理论解答,倒是由通灵师建立起来的泛灵论哲学,早就给出了答案。在通灵师为自己建立的世界观之中,万事万物之间皆有联系,这就是“灵”,一个人的诞生与存在与世界万物息息相关,于是人的意义也蕴含在这亘古而存在的灵的网络之中。过去是未来的预兆,未来是过去的残响,一切都相互联系,相互连接,一切的发生都由过去决定,一切的存在都在书写未来。这是既定的命运,从一切诞生的伊始便已经确定。那么“人的灵性”便就是人的意义,探索“灵性”也就是询问自己存在的意义,而意义不在于自己,而在于万事万物。寻找到万事万物存在发展的最终目的,而非堕入不可知的混沌虚妄,这就是“灵性”的存在。
以上那些便是属离在学院的哲学课上学到的一切在他脑海中的遗存,尽管他隐约意识到最后在用一个更加宏大但也更加空泛的问题去解答另外一个问题,或者说是把问题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么针对自己的情况,对于一个通灵师而言,如果“灵性”消失,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存在的意义被剥夺?被存在否定,这是属离的世界里所无法承载的问题,他却试图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去解答,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就像是坚实的大地被突然抽空,天地在一瞬间颠倒,意义变成无意义,这是无名的空洞在吞噬灵魂。
/
“你还好么?”坐在旁边的魏薇儿突然问道。
属离这时才陡然转醒,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不断摸索着手杖黄铜制的圆头:“突然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情,没有什么。”
说完,属离的眼睛再次瞟向马车之外。白城的春天竟然那么快便已经过去,仿佛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气候便从晚冬跨入初夏。
街道两侧,在那些铸铁的街灯之中,梧桐与悬铃木浓密地生长,树叶层层叠叠,几乎在街道两侧竖起一道走廊。而在这些茂盛生长的行道树之后,是老城区那些低矮的建筑与住宅,在这么一个温暖的夜晚,清凉的风吹过半开的门窗,竟然也显得没有平时那般阴沉。
并不宽阔的马路上,时常可以看到马车驶过,驾车的车夫穿着马甲,双手持着缰绳,驾着低垂着头的驽马慢悠悠地经过,挂在车头的铃铛随着车厢的起伏而叮当作响。露天的双座马车之上,一个酒醉的青年斜靠在硬木的座椅之上,睡眼惺忪地看着天空之上滑过的一道巨大黑影,遮住了皎洁的月光。一艘客运浮空艇按照着既定的航线滑过白城上空的云层,就像是一头在云海游过的巨鲸。
属离就像是一个刚进城的孩子,向着四周张望,就算是在他负片式的视觉之中,此刻的夏日景象依旧让人难以忘怀。
/
在十二岁那年的冬天,一个皇家通灵师把他带到白城,那时新年刚过去不久,白城依旧覆盖在一层薄薄的积雪之下。他穿着崭新的深蓝色制服,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从那辆吐着白色蒸汽的列车上跳下,跳进一片黑色与昏黄交织在一起的站台,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像是杂色交融的水流,从他的两侧流过。他或许诚惶诚恐,也或许是兴奋难抑,从一个东南的老旧小镇,一下子踏入繁华的帝都,无比广阔的世界第一次在他面前呈现。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制服,把他送进一辆黑色的双轮马车,在车厢的一侧,用银漆画上了一面盾牌,盾牌上面是一本翻开的书本,一颗十二芒星正居中间。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白城大学的校徽。
/
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的记忆与现实再次开始重合,仿佛他现在听到的马车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与十八年前一模一样。
十八年,原来只有这么一点点时间,短到大学里的建筑几乎没有任何改变。那些高耸的学院塔楼从一百五十多年前便屹立在万神殿区的中央,也注定将会这么一直屹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