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候多久,侍中向宠就领着虎贲携带半年内的起居注入见,呈送起居注,由诸葛亮、黄权、廖立一同审阅。
每一日的起居注内容长短不一,当日皇帝做的事情少,记载内容就少若是当天举行宴会,或者皇帝求学听讲,与博士胡昭有问答、讨论,这些内容都会记录在起居注。
最长的一日,也就是大将军、丞相交割执政权柄的那日,起居注足有三千余字。
出乎黄权的预料,起居注看着没问题,可细细推敲却有极大问题。
比如皇帝这段时间前往永乐宫问候太后的频率,有着明显的提升在去年,皇帝隔三差五去一趟永乐宫,而今年一开始,保持着一日早晚两次问候的记录,每次都会在永乐宫陪太后吃一顿饭。
因此待的时间,正好是一顿饭的时间。
看着,没有问题可太后的永乐宫就是一个孤伶伶的宫室,即外围一个大院墙就是宫墙,内部的永乐宫宫殿,就是一个规模稍大的台阁集合体。
换言之,期间皇帝与太后一起用餐时,胡氏不仅在永乐宫中,还在同一个台阁建筑群里。
所以,要清白的话,皇帝是清白的,就是每天早晚过来陪太后吃饭,聊聊天,解解闷,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还风雨无阻,堪称孝道典范。
只是呢,其中还有一个胡氏,这就成了洗不白、不能洗的棘手事件。
黄权此刻已经没有了看法、立场,现在真的是说什么都错。
诸葛亮、廖立则各有思索,都有些疑惑。
记录起居注的这批人难道就真的不怕死?
或者,记录起居注的这些人,根本不知道永乐宫里还有个胡氏?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就正常记录等到后面察觉风声时,已经来不及掩饰,更不可能修改之前已经入档封存的起居注。
诸葛亮脸色真的不好看,没想到皇帝如此的勤勉,毫不掩饰。
廖立整理思绪,收拾面前的起居注书册,提议:“丞相,孤证难立。或许去岁新春时,陛下也是如此勤勉的侍奉太后。我以为,不妨彻查起居注。”
这下,黄权脸色也变的很难看,事情发生过一回就算了,现在还要翻原来的就档案,江都公卿、百官们的脸面还要不要?
反正去年这个时候,廖立还在湘州赋闲,他的女眷自然不可能入宫。
就算他在江都,北府一系又因为吴班的事情不跟太后往来,所以妻女犯不着过年时去给太后恭贺新春。
至于之前与皇后走动更简单,皇后长乐宫有三营府兵充当卫士,不存在这类隐患后来卫士撤走,皇后自力更生,反倒断了与皇帝的往来,自然不会影响当时出入长乐宫的女眷名声。
诸葛亮有所察觉,似乎知道了廖立的意图。
很快,向朗、黄权也有所察觉。
起居注这种东西,记录皇帝的日常言行,如果不查也就罢了,真要彻查,里面有的是有趣的内容。
就现在这种形势,彻查起居注,那顺藤摸瓜,得弄死多少人才能消停?
是的,彻查起居注,一定会引发其他的大案、要案。
向朗、向宠眼巴巴望着丞相,眼神里满是祈望。
而一边的廖立老神在在,从查起居注开始,他就已经算是达成目的了,所差的无非推波助澜。
论杀人,大将军、丞相都是好手。
一个敢杀,不屑于那些人的性命一个慎密,一旦动手能肃清干净,不留尾巴。
真的,现在皇帝、刘琰、胡氏之间的这点事情,查到底也死不了几个人。
可把起居注翻开,交给相府掾属、御史台的御史们一起彻查、研究若是宋公大将军执政,大家做事有分寸,不会穷追猛打,会留点余地。
大将军执政时,保住皇帝的体面,就能保住先帝的体面。
基于这一原则,半年前彻查起居注,大家手下留情,也不会查出什么东西来。
现在不一样,太多的人想要从皇帝身上找缺点,以成为今后的进身之阶。
别说就事论事,极有可能小题大做。
廖立开口提议彻查,但没人响应、接话,仿佛没听到,似乎廖立本人就没说过这话。
不觉得尴尬,也就随意翻阅手里的起居注。
感谢纸张的流通,若是竹简,御史们会极力压缩每日的记录内容后续誊抄时更会进一步用词汇含义更丰富的字词来描述、记录,进一步压缩每日记录的文字、内容。
一卷竹简五百个字,一张纸就能写二百多个字,高下立判。
所以过去这三年时间里,起居注的内容是很丰富的御史记录、誊抄时,也就会注意一下避讳、语法问题。
其他凡是他们参与、知晓的,都会记录在案。
诸葛亮、黄权也都继续翻阅起居注,自然找不到字里行间的错误。
待天色渐暮,廖立饥肠辘辘,起身告辞。
他之后黄权紧跟着请辞,剩下的事情不方便他们参与,属于诸葛亮的私事。
玉堂署,点亮蜡烛后,诸葛亮直问向宠:“家中可是有子弟涉案?”
向宠兄弟三个,向宠担任侍中,另一个早年出仕就随先帝入蜀的向充则越级提拔为射声校尉。
还有一个弟弟向平,不参与戎旅,是个江都官场的小透明。
见向宠面色有变,还在强撑。
诸葛亮皱眉,不快:“莫非要传射声校尉入此间对质?”
这下,向宠、向朗齐齐变色,先帝不喜欢向充,相对于向宠,先帝不曾重用向充,因为向充比较识时务。
真把向充喊过来,不等诸葛亮询问,就这场面的气氛,向充就会一五一十交待清楚。
向朗长叹,躬身揖礼:“丞相,罪在我一人。”
诸葛亮静静看着,向朗喟然长叹,拿出手绢擦拭泪水,低头以衣袖遮脸:“家门不幸,教子无方。”
见老朋友向朗还遮遮掩掩,诸葛亮侧头去看向宠,向宠就干脆很多:“回丞相,我弟平、条二人,身陷神兵失窃一案。”
他的弟弟向平,向朗的儿子向条,都搅合进去了。
见状,诸葛亮也是闭目长叹:“为国分忧,何错之有?”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向向宠递出:“这是陈叔侄所给之物,涉及公卿子弟甚多,不便立案彻查。廖公渊躲入廷尉府,就是在躲此案。”
注定要杀人,谁都不想做那个挥舞刀子的人。
廖立之所以从廷尉府主动跳出来,就是皇帝把廷尉卿刘琰得罪狠了,刘琰也把所有公卿得罪狠了。
有刘琰这位廷尉卿做刀子,廖立自己不染血,也就跳出来了。
方天戟失窃,只是一桩小案子,要并到其他大案里去。
诸葛亮以手扶额,眼前向家这一切几乎是必然的,一个光禄勋,一个侍中,子弟必然会跟天子近臣们走动即便有父兄警告,也架不住对方积极拜访、走动,沦陷只是个时间问题。
向朗、向宠俱是无言,这一切有错么?
忠君报国,是不会有错的。
不给这对叔侄思索,诸葛亮整理情绪,说:“廖公渊执意要查起居注,我一人不好开启案牍库。待明日,我与黄公衡、廖公渊一同署名后,开启案牍库,将陛下一朝起居注移交相府,我会细细审视。”
见向朗还有话说,诸葛亮不给他机会,直接对向宠说:“盯好案牍库,若失火,则遗笑天下。至于神兵失窃案,陈叔侄非好大喜功之人,即刻遣项平、向条前往关中,拜入南山,可避杀身之祸。”
等到了真正需要查案的时候,涉及南山学院的学员,自然会网开一面。
前提是他们可以考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