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一座略小的宫殿,寿安殿。gaea
这里位于北宫东北角,与太后的永乐宫就隔了一道两丈高的宫墙。
殿中灯火摇曳,至半夜时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一阵阵冲刷宫殿瓦片,唰唰的降雨反复冲洗瓦片如同浪潮。
寝室里,刘禅失眠,怎么都睡不着觉。
他披着一领江都工匠仿造的金纹鲜红天鹅绒质地的大衣,静静站在殿门内侧,望着时而出现,时而消退的雨幕。
就天鹅绒制作工艺来说,前汉就已经有了苗头。
北府去年冬季分发、列装到军吏阶层的羊绒大衣并没有向江都流通,但这种修身、干练的服装已经引发潮流。
羊绒纺织技艺不难,可江都这里没有积累,也缺乏清洗羊绒的技术。x
为此只能改造现有的技术,为皇帝、帝室亲族造了一批原始天鹅绒的大衣,以天鹅绒模仿呢绒质地。
而天鹅绒的纺织技术,配上棉线后,再加上靛蓝染布技术耐用的牛仔布就能造出来。
刘禅夜中难眠,神情低落,懊悔就写在脸上。
谁也想不到,刘琰会那么果决、丝毫不留退路,竟然把胡氏打了一顿,狠狠的羞辱后还驱逐出门,弄得江都公卿百官颜面无光。
刘琰自己取死,还把血泼到了所有人身上。
追随先帝三兴炎汉是朝中公卿、百官们的莫大荣耀,继高祖、世祖缔造传奇之后,先帝也成了大汉成祖皇帝。
而这种折射到公卿百官、勋戚身上的传奇光泽,则被刘琰用腥臭的血液污染。
传奇、荣耀、光辉不复存在。
勋戚、百官尚且如此,更别说始作俑者的自己。
失去先帝遗泽的庇护,百官志气堕落,自己也落入险地。
在他的忧虑中,雨水渐渐散去,后半夜的寿安宫格外清冷。
不由想到了胡氏,她温暖的身躯埋在土里,此刻应比自己更寒冷。
又想到了孙大虎、孙小虎,刘禅渐渐昏沉,在鸡鸣之际陷入沉睡。
不论他清醒还是入睡,江都朝廷这座庞大机器已经开始运转,这是吞没人力、物力的怪兽,能引导时代潮流向好的方面循环,也能搅碎一切有形的血肉之躯,或无形的理念、象征。
尚书台,黄权在天色刚刚启明时抵达。
他格外罩了一领抵御春寒的斗篷,行走间依旧能感受到雨夜的清寒,只觉得寒冷透骨。
尚书仆射、尚书、侍郎们陆续入宫,前往尚书台集合,等待今日的工作安排。
不管朝廷并入北府,还是北府融入朝廷,这个过程里绝对会见血而廷尉卿刘琰性格偏执,行为暴躁,已经自绝于江都的勋戚、百官。
现在,刘琰手里的廷尉衙署将成为杀人放血的尖刀。
刘琰若不杀人,则刘琰必死。
江都朝廷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一起使劲,弄死刘琰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刘琰唯有大杀特杀,转而跻身新朝,才能保住性命。
都没得选,就连先帝留下的基业,皇帝要败家这是谁也拦不住的事情。
这基业,说白了领头的姓刘,三恪也是有分成的,其他元勋旧臣们也都是有股份的。
只要各自手里的股份不发生大规模的改动,只是小范围的变更所有权的话那也不是很糟。x
反正大将军已经尽力了,实在是民心厌战,不能再打了。
右仆射郭睦进入尚书台时,见黄权正在参拜先帝遗诏。
遗诏就供奉在桌上,用杂色水晶方缸倒扣着方缸由打磨平整的水晶方片粘合而成,在灯火照耀下,显得有一些神秘。
郭睦也从匣子里拈取三枚香,在烛火上引燃,屏气静心稍稍收敛情绪,神色肃穆缓步踏前躬身上香,又退几步站到黄权身后半步处。
黄权始终闭着眼,只能感受到后来的人先后取香、上香。
吏部尚书郤揖自杀后再没有补充新人,兵部尚书马谡在外统兵,因此只有左右仆射、四尚书陆续来上香,其他侍郎则不够格。
香气浓郁,黄权轻咳两声,说:“先帝遗诏时,我与大将军、卫将军、执金吾、宗正卿五人联合署名、用印。诏书意在抚平动乱之源,乃利万民之举。具体如何,丞相已然阅览,并无异议。”
右仆射郭睦是关羽心腹,当时就看过遗诏内容,此刻心绪平静。
左仆射蒋琬兼相府长史,已经跟着诸葛亮阅览过遗诏内容,此刻也没有多余的话语。
大将军要冒险逞能,既然已经失败,那就应该放弃幻想,努力稳定朝政,以平缓的方式融入北府,完成官制、朝政的平稳过渡和改革。
世人饱受战争的煎熬,与其战争延续再死数百万人还不如此刻痛下决心,扫除残敌。
从始至终,老臣们的敌人只有那么一拨。
北伐、东征之前,敌人在魏国效力魏国苟延残喘后,这些敌人又跑到江都,企图依赖皇帝重新崛起。
如果没有意外,出于制衡功勋旧臣的考虑,皇帝逐步接纳这类弃暗投明的新人也是很正常,几乎无法避免的事情。
现在是北府与朝廷之间的冲突若没有北府,今后就是功勋旧臣与皇帝扶植的新生势力的斗争。
北府握着最犀利的刀,却始终保持克制易地而处,今后皇帝扶植起来的新生势力,哪怕手中无刀,也要用牙齿撕咬功勋旧臣的血肉。
皇帝年青,压不住功勋旧臣,引进、栽培新生势力是一种必然。
可北府不一样,田信用得着压制就旧臣
人跟人不一样,把田信摆到那个位置上去,许多功勋旧臣自然就老实了,做什么事情也就有了一个从上而下的秩序。
现在北府游离在外,朝廷秩序源自大将军的威望以及大将军对北府的羁縻也源自丞相经营益州的功劳。
秩序源头来自大将军、丞相,而不是皇帝。
皇帝本身无法提供强力秩序,还无时无刻侵袭、破坏、干扰正常的秩序。
算起来皇帝也不是很糟糕,可就怕跟田信做对比。
到今年田信回到关中就三年了,宫殿、新城修筑计划一拖再拖,到现在关中军政核心的长乐坡依旧是在军营里办公看看汉末以来各方雄杰,也就先帝能克制私欲,爱惜人力节省土木开支。
把当今皇帝换到关中去,或者留在江都失去大将军、丞相的制约怎可能会如此老实,必然会大兴土木经营宫室。
连出身寒门的皇后都知道经营产业自谋财路,可皇帝不知道自食其力,只知道伸手去少府衙署要钱。
如果皇帝要经营一些产业,谁又会好端端的去作梗
作为政令的颁发机构,尚书台洞悉朝政运转的一切机制。
什么都看在眼里,自然清楚民心、士心所向。
黄权见无人有意义,当即领着两名仆射、四名尚书,十名侍郎向玉堂署汇合,另一边廖立也领着三十多名各类御史向玉堂署汇合。
玉堂署的署长已在堂前空地摆列方便办公的桌椅,而江都城门也在有序开启。
城门校尉习宏披甲立在江都南门城楼,城外的晨雾弥漫的码头、长江城内各都亭之间的栅栏依旧保持宵禁状态,明确将各都亭封锁成一个个封闭的区域单元。
受联合管理的各都亭亭长,已动员亭卒,守卫栅栏封锁街道,并在各处街巷陆口布置岗哨。
或三人一组,或五人一组,或持棍棒,或持刀盾,都是三人背靠背的方式站岗,不留视线死角。
江都尹的都尉、县尉则率领征发的郡兵占领城中各家的制高点,架设弓弩封锁路口。
就连少府衙署里,少府杨仪也动员稽税部队,在府内待命。
在案件查清楚之前,谁也不知道谁是需要清除、镇压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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