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洛所做的判断具有相当的风险。屈塔希亚已遭易手,孤立无援的军团梯次撤退看似是个美好的选择,最大的损失无非是撤退途中不可避免的非战斗损耗和被遗弃在城内无法带走的大型组装式器械,只要能撑到海岸边,如今凭帝国的海权,这些仍可以源源不断地通过海峡补给过来。
但此时,干涸的来德索斯河谷,似乎才真正将他所蕴藏的全部杀气暴露出来。
乔万尼与安杰洛并肩驾马,率领着军队走出了屈塔希亚。
说屈塔希亚全无城防,倒也不完全对。在帝国尚与倭马亚在丘陵间对峙的尹苏里亚王朝,屈塔希亚的工事翻修了一次。所谓翻修,就是引接了尚未完全干涸的来德索斯河,如沟渠一般将城市围了起来,如今岁月风蚀后,便也失去了作用。
“我留些人掩护,先想办法撤回去?”乔万尼有些呆滞地看着胯下的战马将一块碎石踢入沟渠之中,“来德索斯不算狭窄,看扬尘奥斯曼人也应该有不少骑兵,冲杀开来不做迟滞,两个军团未必能撤的回去……这还要算河谷未被布置伏兵的情况。”
“往好了想,如果那杂种苏丹全然得知我们的行径轨迹,也就全无必要牺牲屈塔希亚的守军陪我们演这出大戏,如果理智思考的话,这未必是一场准备充分的伏击。”不知何时,安杰洛将一柄斧刃扛在了肩膀上,“奥斯曼人看起来还在酝酿他们的冲锋,带上所有人,先往河谷方向有序后退,速度不要太快。”
得了号令的旗手们将骑枪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在残阳下散发辉光的甲胃骑士们便率先撤离,紧随其后的轻重步兵也都凝望着远方,手握兵刃不敢归鞘。
这是一张巨大的网,但够不够坚韧,并非奥斯曼人说了算。
此时向外撤离,便等同于将自己的弱点完全暴露在奥斯曼人面前。四周唯二的高点,除了屈塔希亚城,便是那站满了异教徒的山坡。任何指挥官,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迎敌——”
震耳欲聋的战吼在一声冗长的号角声后骤然爆发,紧接着便是飞奔而来的轻骑与遮天蔽日的箭雨。轻步兵手中的圆盾即便跪地压低身姿,面对如此密集的射击,也很难做到防护。
倏忽之间,血雾便在军阵之中四处爆发。
“安杰洛,不是应战的时候!他们甚至在攻城战之后没怎么休息过!”乔万尼侧身避开了一枚轻骑送上的暗箭,不得不在马上伏下身姿,“在这里接敌是活靶子!”
“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况且,他们未必不是强行军才能如此及时地从斥候视线之外赶到这里。”
话虽如此,那箭失收割性命的速度丝毫未曾减缓,甚至在正面与奥斯曼的步卒接战之前,侧翼便已经隐隐有了崩溃的迹象。
两个军团的完整编制在亚细亚“兴风作浪”,其中自然还有那些廉价佣兵与地方农兵、民兵的影子——而他们,在身处劣势之下,很可能成为引起溃退的导火索。
“反攻。”
“你说什么?”
“旗手,散兵推进,反攻!”
安杰洛的这道指令当然也是下达给军团的,那些临时征召的人甚至对军团的号令也是一知半解,但至少看到大军推进的时候,他们能有样学样地向前挥动长剑,刺出长矛,而非一味瑟缩在盾牌之后。
“好——好!安杰洛,到这儿,老子觉得活着逃回去恐怕没有把这群杂种杀个对穿来得刺激!”待那战旗竖起之时,乔万尼也全然将后撤这回事放在了脑后,即便他能在视线中看到一些民兵已经如无头苍蝇般一边将盾举过头顶,一边向河谷逃窜,但此刻,他全然失去了再退分毫的想法。
如果将来德索斯当成地狱,那么向前,未尝不是登天之阶。
蹄声作响,当乔万尼从侍从手中接过覆面盔与骑枪,再将晨星别在腰间时,就意味着他将战场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了安杰洛,而下一刻,这个来自热那亚的骑士,将真正履行他一生的誓言。
低对高,少对多,骑兵对步兵阵地与箭雨,没有迂回,没有序列,被记载在军事着作中所有不应该犯的错误,此时就在奥斯曼人眼前出现。
那结成长楔的百名骑士,在一个全身银甲,钢盔覆面的具装骑兵的率领下,犹如飞梭,快似疾电,刺穿了山头上的阵线。
紧接着,便是那方才还龟缩在盾墙之后疲于抵抗的步卒,带着腾腾的杀意,以投枪、硬弩与短弓,一边回敬游荡的轻骑,一边冲向山坡。
在任何人眼中,这似乎都是一场雷同自杀的冲锋……
乔万尼手中带着配重头与旌旗的骑枪将三个列在阵前的奥斯曼轻卒捅了个对穿之后便已崩断,但战马的马蹄在脱开前排长枪之后,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收割起性命。颅骨迸裂的声音与敲碎成熟的西瓜很像,区别只在于晨星的冲击往往会在头颅上多钉下几个孔洞。
被冲散的矛盾阵势,对覆甲战马很难再形成威胁,而在突破步兵的封锁之后,那些还在弯弓搭箭的家伙,就成了骑兵们的下一个目标。
“围过去,架住骑兵,射击步兵——”
突如其来的反冲锋让在山坡上看似牢不可破的阵脚出现了一些慌乱,但毕竟满打满算也不过区区百人,悬殊的数量差距很快便让马匹在包围圈中再难寸进,再击打马腹、蹄甲,让摔落在地的铁罐头成为待宰羔羊。
“乔万尼将军,撤出去——”
从热那亚一同带来的同僚,如今早已是乔万尼的左膀右臂,此刻,他们也相当默契地拱卫在那执掌大旗的银甲骑士身侧。
围拢过来的奥斯曼步卒对这群在团团包围中缓慢推进的骑士们几乎没有丝毫办法,而此时,不断向前移动的罗马军团,也已经足以找到角度,用弓弩进行掩护和还击。
冲锋的路上已然留下了无数的尸体,放在以往甚至足以宣告胜利,但此时的战场,却正在向着一个诡异的方向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