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卯时的波风城走了几圈之后,蓝烟水有点后悔穿裙子了。
城中央的风车吱呀呀地转,不仅没有吹走城内浑白的气流,还带来一阵渗人的寒风,冷得她瑟瑟发抖。
她想抱起小狸取暖,但小狸一直躲在口袋不出来,拿冰液草勾也没用。
宛若眼睛被蒙上了一层灰白的布,她牵住青泪影的手,越走越慢。
方银火呵了一口气,白雾瞬间就在空气中凝结。
他四人停在一处牌匾上写着‘神速’的车行,排在队伍的最末端,前面光目测就有二十多人。
车行对面有一家茶场大声吆喝着卖茶,青泪影把‘袪寒珠’塞到蓝烟水手中,自己则握住木翎温热的手取暖:“你先排着,我们去茶馆坐会儿。”
方银火面露不满之色:“凭啥?我也想喝茶。”
青泪影挑眉:“行,那你付车费。”
提及车费,方银火不再多话,无奈地将两只手缩进袖子里,甚是可怜。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粗布制成的长衣,不知为何,总感觉身体痒痒的。
他看见木翎锦衣华服,彩带白鞋,后悔走之前没准备厚一点的衣服。
“回去给可亲姐写封信,让她给做件衣裳。”
茶场内,小二将肩膀上的毛巾一扬,热情地安排三人入座:“三位客官喝点什么?”
木翎道:“来一壶雪顶苍龙。”
小二面露难色,木翎自觉说错了话,迅速改口:“那一壶凤井就好。”
小二高声吆喝,不多时,他就托着一只盘子,为木翎三人倒好茶叶。
蓝烟水将手放在热腾腾的茶杯上,携带着清香的热气袭上脸颊,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遥望队伍,估摸着还得等两三刻,青泪影拿出《山贼王》打发时间。
这时,小二提着一只茶罐走来,嘴角堆笑:“几位客官,要不要尝一下小店的招牌茶叶,‘思甜’?给您打七折,六钱就好。”
木翎从茶罐中取出一点茶叶,紫中泛白,香气适宜,满意地道:“行,冲上吧。”
小二大喜,连忙跑到内房烧水。很快,他就提着一只玲珑的小壶走来:“您慢用。”
木翎倒好茶,蓝烟水将杯子举起来嗅了两下,觉得挺香的,就张开嘴轻抿了一口。
几乎只是一瞬,蓝烟水的笑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说不出来的怪异。
“这什么啊!?怎么会这么苦!”
她向小二要了一壶清水,不要命的往嘴里猛灌。
小二见状有些尴尬:“小姐,苦茶是这样的。”
木翎和蓝烟水喝了几口,都还觉得不错,便劝蓝烟水慢慢品,但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喝第二口。
茶场陆续有人进出,两位穿着武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坐下。
“小二,来两壶银针,弄烫点。”
“好嘞,您稍等。”
像是沙漠中久未饮水的旅人,他二人拿起茶杯就往嘴里猛灌,看得蓝烟水咯咯直笑。
一人将茶杯摔在地上,面容扭曲:“他*的,这伙山贼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他这么一说,茶场的人都放下茶杯,转头看向他。
一青年起身行礼:“兄台可是走小路,糟了竹马林雍无天的殃?”
只听两人中的另一人捶手顿足:“正是!那群没娘的东西劫走了我兄弟俩三年的血汗钱,三年啊!”
他二人说完,角落里一位瘦削男子猛地扯开衣服,露出胸口处的刀痕,泪流不止:“钱算什么!我的妻子被那群畜生玷污,兄长也被杀害。我要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把他们的父母妻儿都找出来,********!”
他唾沫挂在嘴边,双目渗血,手指在桌上摩擦出令人心寒的响声。
眼泪,就顺着他的脸颊,一滴滴的渗入茶叶。
……
‘噜噜噜’
辘辘的马车,不知疲倦地在山路中颠簸。
日上竿头,方银火带着草帽,嘴里叼着一根泛黄的稻草,熟练地挥舞缰绳,一切都那么自然。
瘦小的黑马嘶嘶乱鸣,它身后拉着的,是一节老旧的车厢。车厢窗帘暗淡,有些地方灰尘都没擦净。
一个时辰之前,在方银火强大的杀价技巧之下,他成功租到了神速车行最慢的马,最简陋的车厢,还有最关键的,他们不用雇车夫,把马交还给遇罗江旁的分行就行。
“这么远只要三两灵石,牛吧?”
方银火得意洋洋地邀功,但是却没人搭理。他回头一看,发现三人的脸色尽皆阴沉。
他放慢速度问情况,青泪影为他讲述经过,气得他猛挥缰绳,脸上全是愤怒:“人渣,人渣啊!官府呢!他们干什么去了!?一名五转加上两名四转,就可以让偌大一个水酒城手足无措?荒唐!荒唐!”
木翎叹道:“官府做事了。他们不光派了官兵保卫沿途官道,甚至花了重金请天莲派的仙灵前去缉捕,只是仍然无功而返。”
方银火满脸不可思议:“仙灵都打不过他们!?”
青泪影道:“不是打不过,而是抓不着。”
她掀开帘子,缓缓续道:“我们平时所说的‘竹马林’,只是那一片广袤林子中的一角。竹马林的深处,到现在都是一个谜。唯一知道的,就是里面险象环生,凶兽遍布,连仙灵都不能轻易染指。”
“曾经水酒城联合三派仙灵,四位七转,一位八转,想要彻查竹马林,但是才行至中途,就连续遭遇了两只八转凶兽,不得不铩羽而归。”
“多少年来,无数人都前往林子深处寻秘,但是不是遇见高转凶兽,就是被千奇百怪的道路迷惑,所获甚少。”
“雍无天那群贼人,每次受到追击,就往竹马林深处跑,官兵追不上,又不敢深入,自然只能作罢。”
蓝烟水将清水狸放出来透气,同时疑惑地问道:“他们是怎么从竹马林深处活下来的?”
青泪影将手放在小狸头上抚摸:“这就是怪异之处。”
方银火拉紧缰绳将瘦马逼停,拴在树下让它吃草:“这种凶地,这么多年都没有开拓,官府难辞其咎。要是哪一天,凶地内的凶兽跑出来害人,那该怎么办?”
木翎苦笑:“这便是‘兽灾’,毫无办法,只能困守待援。”
方银火没有说话,起身走到一个僻静地方撒尿。
他看着自己有些粗糙的手,默默握紧了拳头。
……
奔流山,仙月门,背月竹林。
一位慈眉善目,衣着朴素的老妇人来到大殿之中,一眼就看见盘坐在地上的白言冬。他的身边,悬空着三只印有画面的透明光球,其中有两只不停重复着方银火四人在动莲池的打斗。
老妇伸手一挥,大殿周围的锁链就尽皆绷紧,几乎快被扯断。
见有人来,白言冬并不睁眼:“小心点,你现在可是八转。”
老妇人笑:“二十年了,你的幻道造诣还是不如她。”
她将左手摊开,三只光球就齐齐飞向她。她盯着光球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一把推回:“轰雷谷那边没事吧?”
白言冬‘嗯’了一声,旋即就缓缓睁眼。
他灰白的眼睛里充满了浑浊,苍老的手臂皱纹遍布,光看外表,绝对猜不出这是当年叱咤风云的仙灵。
“走吧。”
下一刻,两人齐齐消失在殿中。
铜像周围,炉火骤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