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道夫左等右等,终于看见了太阳缓缓潜入山脉的背脊,残余的血红色光线缓缓褪去金灿灿的光芒,渐次化作幽深的长夜之蓝。
夜幕,降临了。
白天的欢声笑语此刻因为渐渐降临的黑暗而显得有些寂寥和恐惧,似乎白天那种充满希望和光明的感觉只是昙花一现。
饭桌前,众人的神色都显得有些惴惴不安,一片死寂声中,偶然有一阵喝汤的声音微微作响,也能引得众人如惊弓之鸟一般极为不安。
莱斯的身体素质当然比起这些人来说都要强悍得多,吃喝后休息了小半个下午,早就恢复了精神,这时正坐在琼恩的左手边第一个位置——梅丽珊卓作为照顾众人救治病人的第一功臣,理所当然在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与之平起平坐。
入席时,莱斯有些好奇地看了看梅丽珊卓,虽然说他是不会质疑罗莎的美貌,可是要说同为红发美貌女郎,梅丽珊卓的确是毫不逊色于罗莎。
在知晓了梅丽珊卓乃是信仰光之王拉赫洛的女祭司之后,莱斯从原本的好奇转为有些轻轻的鄙夷——这琼恩雪诺还真是没什么立场,亏得罗莎小姐对他用心良苦,青眼有加,他竟然轻易和利亚特那样的女人发生苟且换取自由,又和这么个女祭司搞得不清不楚,而且真要说救治众人的功劳,妥妥的也都是梅丽珊卓在出力,但是琼恩却赢得了所有人的爱戴尊敬,简直是贻笑大方。
想到罗莎命令他来保护这样一个几乎在他看来一无是处的男人,莱斯就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对着琼恩雪诺拔刀相向,一决胜负。
“叮”——
又一声勺子敲到了碗边的声音,众人不安地扭头去找声音的来源,莱斯终于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重重一拳垂在了桌子上。
“你们有必要这么心惊胆战的吗?不过就是天黑而已,有什么可害怕的?”莱斯不屑地冷哼一声,“吃个饭都战战兢兢的,你们是过不惯好日子吗?”
琼恩低眉,看着碗里的汤,轻声蹙眉道,“莱斯,声音轻一点。”
莱斯冷笑一声,“怎么?你要维护他们?也是,毕竟你们都是禁不住事情的软骨头。同类维护同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倒不是,你口水溅到我汤里了……”琼恩颇有些愁眉苦脸,低头看着自己还没喝下多少的碗。
梅丽珊卓优雅地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揶揄地望着两人,不动声色将自己的碗移动得离莱斯远了些。
于是全桌的人一起照做了。
莱斯忍不住老脸一红。
他原本就是个武夫,素日和同样粗狂的保镖佣兵等往来,也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此刻看着琼恩优雅斯文的样子,虽说是有几分不屑他这种故作高雅的派头,但是却也明白了,为什么罗莎从不在吃饭的时候接近他。
琼恩放下手中的勺子,对莱斯道,“这就是你和这些人的区别,你之所以可以毫无顾忌的粗俗,就是因为你的出身你的实力,但是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面对将要到来的事物,他们毫无反抗之力。不是所有人都有个佣兵团可以教自己怎么攻击防御和敌人。”
说完这话,琼恩陷入短暂的沉思,很久很久以前。
有个很是睿智的人——小恶魔,他也曾经这样说过。
不过那是聆听教训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自己。
虽然是隔世经年,但道理确实是亘古不变的好用。
莱斯闻言,若有所思看了看琼恩,像这样能说到他无力回嘴的,琼恩雪诺还是第一人。
欲言又止片刻后,莱斯起身,在琼恩耳侧低声道,“虽然你说的话很冠冕堂皇,不过在我看来,你不过就是个脸长得还算不错的渣滓,利用女人依靠女人吃饭的废物而已。等利亚特那个老太婆又要伺候的时候,又或者是他们害怕的东西来临时,希望你还能像现在这么威武不屈。”
说完,莱斯起身走出了房间。
琼恩看着对自己怨气深重的莱斯,不置可否摇了摇头。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倒是符合小指头对于北境人的评判,不过这莱斯在自由贸易城邦长大,竟然比北境人还一根筋,往好听了说是性格率直,说得难听些,实在是让人怀疑他怎么平平安安长这么大的。
不过,若是让他洗清对自己的成见误会,或许是一名可用之才。
琼恩沉吟片刻已经有了定夺,看看四下里充满好奇的眼神——托莱斯的福,被他这么一闹,大家倒是忘了害怕。
小男孩发话了,“大哥哥,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跟你说话这么凶?”
琼恩失笑,他和莱斯还真不算朋友,这货摆明了心不甘情不愿来保护自己的,不过个中原委也没什么好说的,因此他只是笑笑,道,“他就这个脾气,忽略就是。”
再次就坐,琼恩轻轻咳了咳嗓子,“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这么害怕?”
气氛又一次冷凝,就连烛光也有一瞬摇曳,似乎是连火焰也惧怕着那幽深长夜背后的暗影。
梅丽珊卓当初虽然也借宿在修道院中,不过她并没有亲自坐上马车,没有见过坐上马车之后的情景。她只是能够推断出,送上车的都是些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甚至可能更小。
这就是她所知道的全部内容了。
而一桌的病人却都对此讳莫如深,闭口不提。
“我知道……我听说过。”这时,那个对琼恩充满了崇拜的小男孩开口了,他似乎没有其他人那么害怕,“我是泰洛西的孤儿,这座修道院,其实是听命于泰洛西人的大君……利……利亚特修女其实,常常会把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送去给泰洛西的权贵们……消遣……是的,消遣,他们是这么用这个词的。”
显然男孩对于这个词语还不是很明确其含义,他继续说道,“有些孩子消遣完了还会送回来,一部分是回收,一部分是销毁,有些不会被送回来了,据说是被收养了,但是我们从未见过他们回来,只是偶尔有几个被收养了很久的孩子长大了送回来,基本上都是生了很严重的病的。”
琼恩闻言,不觉握紧了拳头。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残酷之处了,无论在蛮荒之地的多斯拉克草原,还是在维斯特洛七国上下,包括这自由贸易城邦,人命永远卑贱如草芥。
下午死命抓着琼恩的高个子女人这时突然开了口,她紧紧握着汤匙,表情格外愤恨。
“什么收养?不过就是用我们测试他们最新款的刑具而已,白天穿着华丽漂亮的衣服,到了晚上……那样的日子甚至连奴隶都不如。等我们染上了病,又被像垃圾一样丢回到这里,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收养!”
此时,修道院中的被敲响,在夜色里传来一阵阵带着回音的叩门声,如不知为谁而鸣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