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之上,浩荡天音落下:
“有所怨所恋,魂魄可逆狂风长存;有所执所持,寸草亦可穿山破海。浩瀚时空尚且如是,穷尽微处又岂异乎?宏观微观,合为混沌,混沌似乱实律,律为因果,因果存乎灵……”
“师父!”
“你之前感应不到小云,不是因为距离太远,而是因为你情不够深。你现在感应不到小云的情弦,是因为她的情弦变异了。”
鸿蒙里老人幽幽叹息道:“远儿,你成也术数,败也术数。你以为穷尽微观术数,就能解析一切。你入道成弦,却只想着开辟弦,就从未想过,弦中之灵才是道?你化演出再多的弦,弦中之灵终究是死的,是天道之灵,不是你的灵,自然不是你自己的道。什么时候天道之灵变异成你自己的灵,你就能见到她了。”
鸿蒙中那些无形无质的昏晦,隐隐约约幻出一角衣袖,挥了挥手,关上了萧远劈开的那扇门:
“你五年苦读,一朝顿悟,自以为成道成神,却不料你媳妇两年里穷尽悲苦,失去一切之后,唯独你成了她心头执念,只为死前见你一眼,便胜过你皓首穷经,胜过为师万年求索,妙哉,惜哉!”
萧远那颗无处安放的心瞬间安宁,忍不住地抿嘴无声笑了起来。
他在虚空深处,看向更深处的虚空,黑暗虚空渗出清冷的光来,其中那几颗星球反而愈发黑暗,好像她那张有些发黑的脸儿,和她脸上那几粒雀斑。
他温柔笑道:“以前老子嫌你黑,嫌你不够漂亮,让你追得很辛苦,如今你走在前面,轮到老子追你了。”
他看着那片虚空幻成的黑瘦脸儿,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索性躺了下来,手撑着脑袋与她对视,慢悠悠地从虚空飘落人间。
他落啊落啊,落了很久很久,却从未眨过眼睛,他把这十年的思念和愧疚都注入眼中,想让她看见。
灰白颓废的头发渐渐褪去那些黯然销魂的灰,变成根根饱满柔顺的白。
虚空中那张人脸儿似乎凝实了些,恍惚间竟然在对着萧远笑。那几粒雀斑似乎曾绽放过刹那光明,落在萧远脸上,像深情的凝视,像温柔的抚摸。
萧远心中有根弦骤然颤抖不止。
他身遭忽然被道韵笼罩。
独弦起韵,弹奏的却是他步入修行以来从未听过的歌谣。
那歌谣无关鸿蒙造化,无关天下苍生,无关大爱,柔柔的曲调,淡淡的悲伤里有淡淡的温柔,尽是些市井俚语、乡音小调,嘈嘈切切,述说着生活拮据的琐碎、卑微的牵挂和柴米油盐的期许,却道尽生而活着的不易酸甜。
一曲终了,犹有独白:
“三哥,我想和你过日子。”
萧远落在琉璃瓦上,醒了过来,却已泪流满面。
他终于感应到她了,感应到她那两年苦难煎熬中的女儿心事。
循着这缕情丝,他也感应到散落在天涯海角,也散落在他身遭徘徊,细细碎碎化作尘埃光明白云清风,却终究顽强地拒绝消散的她……
萧远柔声喃喃:“好呀!不过……咱们不过这样的日子了,也不看这样的日子。等你醒来,咱们过你信中想要的日子,看你心中想要的日子。”
……
……
夜深人静,宾客散尽,萧远做了顿丰盛的素夜宵,四代同堂随意闲聊。
夜宵吃完,萧远便领着萧逸尘走了。
一家子该安排的,从萧逸尘魂魄进入仙界后两年,早已安排的明明白白。
萧远得道,作为不养宠物的农村孩子,鸡犬是不可能升天的,但亲人一定会有。
无人相送。
农村人的亲情总是藏在心中,不流露于言语,甚至不流露于眼神。
或许是贫穷导致的自卑麻木作祟,也或许是贫穷导致太多的别离看淡,十年二十年哪怕半辈子后的久别重逢,也只需一顿好酒好菜。
他们不太在意孩子是否在身边,只在意孩子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走没走正道。
唯一在意孩子是否在身边的时刻,是临死之前。
有些爱,止于唇齿,掩于岁月,却无限无疆。
……
……
叔侄两先去昆仑虚上空小园逛了一圈,随后星夜飞行,回到燕京小酒馆。
萧逸尘翻出酒老头遗留的毛笔砚台,有模有样地磨墨挥毫,写了张告示贴在门上,叔侄两一觉睡到第三天下午。
关门了两日的小酒馆重新开门,却没有那个人人想见的酒先生了。
酒先生上天,三先生把小酒馆卖了,买家自称是叔侄两,自卖自夸自己贼帅,他们打算开一家包子铺,包子和他们一样帅,一样仙气满满,装修好就开张。
这条消息像风一样在燕京流传,被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诸如震惊部等垃圾媒体在网络上大肆传播,一天内想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但有点脑子的人都没相信,许多网站上这条新闻被下面的评论喷得体无完肤:
“燕京还缺有钱人?仙人居住的仙家福地,是一个卖包子的能买得起的?就算他买得起他也争不过!”
没脑子的就出来了:“说不定就是有钱还争得过的牛人,就喜欢买下仙家福地开个包子铺咋了,人家有钱人就是喜欢这样玩不行吗?送你一句话,燕雀焉知鸿鹄之趣。”
萧逸尘拿着平板翻看这些评论,老气横秋叹道:“幺叔,他们为什么这么优秀?为什么认为卖包子的一定买不起这个四合院,却又认为有钱人买个这样拉风的四合院来卖包子是很有情趣的事情?”
萧远给他光头一巴掌,笑骂道:“少特喵的众人皆醉你独醒,咱们贴告示是为了聚人气,现在外面等着的网红妹子多吗?”
萧逸尘往后一仰窝在沙发上,有气无力道:
“贼拉多,比朝东牛肉馆还多!幺叔,你说你,不就是打算躲着清辞阿姨吗?何必搞得这么麻烦?买个水云大学边上的学区房,谁也不知咱们是谁,想出去就出去。你却非要住进这是非之地,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贴张告示蹭酒老头热度,弄得现在人满为患,成围城了。”
萧远给萧逸尘扔了对白眼:“你幺叔需要躲陈清辞?老子躲的是谁你心里没点数吗?老酒已经明确不管人间事,都不胜其扰,我不躲行吗?以其让那些世家二代围得水泄不通,老子宁愿被买包子的围得水泄不通。”
“呵呵!”
萧逸尘看了他一眼,宛如看智障:“幺叔,你修仙修傻了!你以为你还是十年前那个躲在土坯茅草屋里奋笔疾书「不当舔狗,就没有人脉」的营养不良的刁民吗?”
他伸手凌空一抓,面前茶几上放着的茶水离杯悬浮,在萧远面前的虚空中幻出一面水镜。
水镜中倒映出一人,脑袋光光的,穿着身冷凛青衣,他的面容极清白,似春雪将融未融,在空青青的衣光衬映中,有种说不清的剔透,剔透的肌肤下游动着一抹风华妖诡的血红,那双眉乍一看孤横似清舟,再一看如淡云掠空般清凉温润,眨眼细看,却只见两道剑芒孤悬长空,刺人心魄。那双凤眼艳到极致却洗之极澹,流转间似温似凉,仿佛能看穿人的前身后世。温柔的鼻梁却如孤峰,冷峻的薄唇却有最霁月清风的笑、有像水纹漾起时的动人酒窝。
他像个阅尽道藏三千的智者,又像个惫赖懒散的大男孩,永远停留在十七八岁的青春容颜,却仿佛已经镌刻过千年万年的岁月,那么矛盾的气韵,偏偏在他身上不显得丝毫突兀。
萧逸尘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这张脸这身气韵,看看你这能瞬间屠杀女人满腔温柔的眼神……”
萧逸尘一把扯开萧远青衣纽扣:“再看看你这青衣下能让淑女尖叫的肌肉,你出去卖包子吆喝试试,小姐姐们能瞬间化身狐狸精蜘蛛精女儿国王,把你当唐僧肉一样吃掉!嘎嘣脆!渣都不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