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讨论声越来越潮。
天幕上弹幕越来越多,密密麻麻。
三位长老神色平静,静等一个解释。
几十年风雨行来,与世家门阀国际势力斗智斗勇,他们早已智慧超绝——不是那种喜怒不显于色的城府,而是总能看见本质的真正智慧。
他们知道萧远授意江孑然这般行事,必然大有深意,绝对不会是民众所说的那些逞能打脸。
他们和酒老头像老友一样相处太久,早知萧远本事。整个世界加起来也不是萧远一合之敌,他若想针对谁修理谁,绝不会这样铺垫,只会先横扫平推过去,再说明原委,远比这样迂回曲折的方式来得震撼震慑。
至于面子和尊严,一心为民的他们,似乎从未想过,自然从不在意。
对于他们三老来说,民众吃不饱穿不暖娶不起媳妇时,他们会面上无光惭愧,外敌欺凌时会为了守护这个家国绽放出无上威严,才是他们的面子和尊严。
任人声鼎沸,他们静若时光,静等萧远和天道给答案。
人间四合院,萧远目光灼灼望着他们三老,眼中满是敬仰,嘴角满是笑意,开心得像个有世间最牛最慈爱最护短的家长罩着的幸福孩子。
天道声音响起:“人命大于天总纲,并未提及当争执双方,有一方是罪大恶极的罪犯时该如何处理,所以我不能执法。并非是我不公平公正,而是你们的人命大于天总纲,太笼统,不严谨。我只是执法机器,纵然有超越生物智能的智慧,也只能按照伪人工智能的方式,按大数据严谨执法。所以提个不算干涩众生的意见,你们想让我公正执法,法度必须严谨到每个字每个词,并为每个字和词修订一部唯一释义的辞典,作为法度专用。”
“还是让我来说吧,想抢我男人的老妖婆。”
江孑然不知什么时候起身,此时静静地看着天镜中的弹幕平静道。
天道楞了一会:“好吧,你行你上。反正天道是不讲面子的,现在又不敢削你,不过等哪天我超脱了,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大妇的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江孑然理都不理她,站在天镜上扫视人间,声音冷冽,完全不像个孩子:
“你们只在意我一下子杀了几千条人命,像一个可怕的屠夫,似乎在我漫天雷霆之下,他们这些不把人命当人命的人,反而成了应该被保护的弱者?
可我被打残乞讨的三年里,你们这些同情心泛滥的好人们,为什么都看不见呢?
仅仅三年,有七十三个孩子从我身边消失,而这个数量,仅仅是建安一城的数量……”
她猛地转身,指着正在缓缓消散,却还没完全消失的天镜中,空荡荡的二十七处人间画面,怒声喝问道:
“那么咱们文国境内这二十七处据点,三年时间又该有多少孩子,死在他们的手术刀下,死无全尸?”
“这仅仅是三年的数据,那五年十年的数据呢?再加上那些被打残,现在还在各地乞讨,随时都可以送上解剖台的孩子人数呢?”
江孑然猛地转身回来,抬手遥指西方:“这还仅仅只是国内的数据,这些贩卖器官的,各种肤色都有,难道仅仅是在国内犯罪吗?要是遍布整个母星呢?那些此时依旧隐匿在人群中,用看生死大敌的眼神看着我的国际器官经销商们,如果加在一起,已经有多少孩子死在他们手中?以后还会死多少?”
“你们觉得我该死!可这三年来要不是我不敢吃饱,活生生把自己饿成营养不良,我早就死了,怎么还能站在这里让你们害怕?”
江孑然发泄完了,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人苦,莫劝人大度,更不该把富有的你所认为的大度,加诸在那些还在温饱边缘、生死边缘苦苦挣扎的人身上。法也应该如此……会让他们绝望的!”
她早已泪流满面:“我奶奶常常念叨:天意那可问,惟愿善人昌。可我从七岁懂事以来,五六年里站在世道最底层仰视人间,却发现反而是最底层的人,在承载着他们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善良。”
“善良就代表老实,代表好哄好欺负,代表着可以随意剥削的廉价劳动力,而富贵逼人的顶层人们,那些世家门阀,一边享受着我们创造的富贵,一边在劝我们善良,而近万年史册涂脂抹粉,他们尽然被装扮成母仪天下的模样,这善良人间,竟然尽数归功于他们的教化……”
“呵呵!”
江孑然人在天镜之上,仰头讽天:“我以前以为这狗粮养的老天爷瞎了眼,今天才知道,不但瞎了眼,还是个没有卵蛋的老娘们!”
江孑然越说越平淡,只是用如此淡漠的语气述说着这么沉重的生命历程,却让整个人间抬不起头:
“我江孑然早就该死了,从十三年前我被赤身螺体仍在孤儿院门口那一刻,都应该死了!可我不认命,我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能像现在这样面对整个人间,用我的剑和这个世界讲讲道理。”
她从她刚洗干净的小书包里,掏出一把长约二十公分的小木剑。
小木剑上满是黑芯疙瘩,并未打磨光滑,疙瘩边上满是木刺,说是剑,却弯弯扭扭,丑得难看。
只是那些糙砺的疙瘩,都被盘出油脂包裹的润泽,木刺也温顺的贴在剑身上,光滑得像猫咪的顺毛,不知道这把木剑伴随了她多久,才能盘出这样的包浆。
江孑然轻轻地抚摸着木剑,像抚摸与她性命休戚与共的本命物。
“我江孑然虽然才十三岁,但早就是个大人了,没有精神疾病,心智成熟,行为理智,今天就是铁了心借这几千畜生的命,也舍了我的命,和人间讲讲道理。”
她猛地弹剑震臂,横剑当空:
“就像陈爷爷说的,法是滋生良心的土壤,是阻挡邪恶入侵人间的钢铁栅栏,他应该超然物外,坦坦荡荡,明明白白,为天下公,一视同仁,且简洁明了!不存半点私心,不被枪弹干涉,不受铜臭腐蚀,不应像编程一样留后门,被黑客利用。”
“贫穷也好孤苦也罢,又或者病魔缠身,这是命,我们不怪谁,我们也不求谁,我们一代代地治,总能治好。我的道理很简单,就一条:但求这人间,能堂皇正大地和我们争。世界很大,巡回往返变演,资源无穷无尽,请你们拿出你们那股掠夺的聪明狠劲去开拓,而不是用来压迫剥削我们。”
天镜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散。
白云悠悠,重归天上,在她脚下萦绕。
阳光明媚,照耀着她瘦小的泪脸,江孑然幽幽叹气,收回小木剑,仰头看着阳光,仿佛隔着光幕,看见了太阳后面的星辰大海,无垠宇宙,痴痴神往:
“师父说成弦之后,一弦可化世界,人间再无饥荒,再无苦难,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主子,想要什么都能凭自己的双手创造,不用借别人的屋檐挡雨,也不会遭受欺凌剥削,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享着福,寂寞了就踏星横渡,做客散落在浩瀚宇宙各处的朋友家,在黑洞喷流边煮茶,在十七维度用比人间丰富亿万倍的斑斓色彩赏景,或者邀上两三闺蜜,模仿时空弯曲的曲线,为自己做一条藏着无尽空间衣兜的漂亮连衣裙,揣着亿万年也吃不完且不会变质的糖果零食,又或者织一件天衣嫁裳……
多令人神往啊!我这么聪明,一定能做到的,可惜我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