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年，有情道……所以师父他改修有情道，是因为师娘？”

“不知道。我才三千六百岁，两万年前的事，太久远了。”

秦伯衣看着云海翻涛，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兄，你听过超量恢复吗？”

萧远细细思量许久，忽然道：“一个人只要运动到他的极限值，意识和肌肉都会出现剧烈反应，试图让他停止。

可一旦硬扛过了这种阻止反应，他就不再感觉到累，可以继续运动下去，而且恢复之后，自身的力量和肌肉就会出现量变，甚至质变。”

秦伯衣有些不解：“这和师父改修有情道有关系？”

萧远没有答，继续推敲道：“青命之灵和无上意志都居住在我们的意识中，而修为到你我这等境地，大脑神枢，灵台方寸都已破壁，总总脑波玄妙，都尽化神通伟力，如意掌控，却依旧无法内视它两，只能靠弦韵波动探测，以坚定道心与之抗衡，无法驱逐。”

萧远抬起头，看向秦伯衣，双目之中智慧灵光闪烁，“师兄，你修行三千六百载，身兼无数无上神通，可还记得你突破了多少次？突破时心魔出现过多少次？又有多少次突破时，水到渠成，自然开悟，没有出现心魔？”

萧远的目光越来越亮，灿若骄阳，他似乎已经站在真相之前，只差临门一推：

“出现心魔时，是不是主观意识驱动自己调动全身能量全力运转破禁？而没出现心魔时，则是细水长流，润物无声？”

秦伯衣隐约明白了萧远的想法，微微眯眼，点头道：

“的确如此，我不像师弟你十二年闻道，一朝顿悟得道。凡三千六百年，种种神通、肉身极限，灵魂极限等总和起来，太多了，但经你一说，细细回想起来，我在凝弦之前，一心求神，主动寻求突破，心魔出现概率很大，但凝弦之后道心升华，自然开悟多了，心魔反而许久未曾出现。”

“而且……”

秦伯衣细细回忆道：“每一次心魔突破大境之后……”

萧远的双目前所未有的明亮，像一对烈烈灼日暴射出焚寂炎光，洞彻一切阴霾：

“每一次心魔突破大境之后，接下来的小境突破，心魔都会极其弱小，感觉力不从心，是这样吗？”

秦伯衣猛地仰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远，“所以，无上意志用来激发心魔的能量，在不同实力境界，是有极限值的。换言之，它是事先就被设定好的。”

“不错，灵长众生，就像一个个独立的智能系统。而无上意志，是神编写的一条条限制所有智能系统进化的代码指令，当智能系统触及进化红线之时，指令就会自动执行，心魔以病毒的方式，篡改或污染智能程序代码，导致系统紊乱，阻止进化。”

萧远终于推开了神灵禁区之门，窥视到其中的冰山一角，念头通达，渐渐冷静下来：

“而能阻止低维生命向高维生命进化的，唯有来自高维度的力量。这就是我们在突破入微初境小象时，能看到入微后境瞬波甚至凝弦心魔的原因。”

秦伯衣一点就透：“所以，突破之后所增加的量变和质变，其实都来自心魔劫。所谓突破，就是把阻止进化的能量同化成自身能量的过程？”

“不错，渡不过，身死道削。渡过了，吸收高级甚至高维能量，蜕变为高级生命、高维生命。”

“而所谓开悟，则是能量未曾量变累积到质变临界点，却接收到来自外界高维度的信息，指引自身能量在临界点之下转变为高维能量的过程，不会触碰心魔指令，这是无上意志的漏洞。”

“不！与其说是无上意志的漏洞，不如说是创造了无上意志的神的疏忽，或者故意为之。”

秦伯衣闻言瞳孔猛地一缩，“神？无上意志，只是傀儡吗？”

萧远点了点头，眼中忽又变得炽热：“青命之上，还有境界！鸿蒙也好，混沌也罢，乃至正负世界，都不是宇宙的终极真相，这样的宇宙，容不下真正的神。”

秦伯衣仰头，眯着狭长凤眼打量鸿蒙穹顶，又看了看云海之下，被黑雾笼罩着的仙界反面，再慢慢转身，眺望仙界壁垒连接的诸般大千世界飞升之门，幽幽道：

“若真如师弟你推测，混沌鸿蒙之下这无尽世界生灵，乃至鸿蒙灵潮、混沌灵涌、反世界负世界，都是早被设定好的，或许只是神的试炼场，甚至只是诸神随意为之的小小实验室，那我们这般努力，还有何意义？”

秦伯衣身上的无垢天人气韵忽地变得有些凉，像夏入秋。

萧远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无比灿烂。原本彻底隐去的妖诡气韵骤然爆发，浓稠得几乎凝作实质，妖在诡笑、佛在诵念、魔在窥视、神在道貌岸然、人在庄严供奉，而满腔戾气隐在妖佛魔神人的虔诚诸相之中，像为了等候一场饕餮盛宴，已经潜伏了无尽岁月的狩猎者，隐忍得让虚空也颤栗胆寒：

“师兄，你知道神最怕什么吗？”

秦伯衣闻言扭头，看向萧远，却被萧远这缠绕周身，已能吞天灭世，却依旧安静蛰伏的浓稠戾气吓得汗毛倒竖。

他眼中此时的萧远，好似一个光脚行在地狱中，手持着幽幽鬼火照亮身前三寸，在无尽黑暗中踽踽独行，却执着地相信自己能走出无间黑暗地狱，重回光明人间的小鬼。

他忽然明白自己和萧远差在哪里了。

自己一心修无垢琉璃情心，以夫人刘楚陵为本命，修一份情始情持无终结，推己及人去与宇宙乾坤交感联系，印证万法万象，以情心作道心，是以先天推演后天，印证之道。

而萧远是魔心种道，把自己置身于无尽业障红尘之中，以滔天戾气为持凭，魔心种道，任凭因果纠缠加诸己身，千锤百炼无尽业障中一缕不灭真灵，化作坚韧道心，去质疑天地万象，解剖神魔圣贤，从中寻求因果道律，贪婪吮吸强大自身，是后天逆转先天，再反哺后天的质疑之道。

他比萧远，差了颗质疑一切，敢把神送上解剖台的无畏道心。

“我的道，就算修到尽头，也只能与神并肩。而小师弟的道，能弑神。我不如矣！”

秦伯衣在心底幽幽一叹。

他原本有些萎靡的道心，重新振作起来，而他一身的无垢琉璃气韵，忽然多了些戾气缠绕。

“一世人两师兄弟，屠神路上，怎么少得了师兄我？”

秦伯衣学着萧远笑了起来：“应该最怕被人揭穿他神的伪装吧？”

萧远看着秦伯衣身上多出来的那些缠绕戾气，大笑道：“我想，我明白师父为什么改修有情道了。”

秦伯衣微笑补充道：“人心不能空，既然破了心中神，何妨寄情于心，做个有情人？”

师兄弟二人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