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柠的身上忽然缭绕起丝丝缕缕浅浅淡淡的死气。

死气像蛀虫一样疯狂地吞噬着她身上的清凉，越来越浓。

可裴青柠毫无感觉。

她依旧闭着眼睛，依旧以为自己还在悟道，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沉沦入心魔劫中。

“我高兴个什么呢？”

“我只不过是想要随心所欲地驱使一粒尘埃，却耗尽了毕生所学，依旧无法触及你的真像。”

“你看，你那么小！”

她对尘埃说道：

“为什么却藏着我无论怎么努力也看不明白的道理？”

“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我居然连成为一粒尘埃的朋友的资格都没有！”

“我这么孤独了吗？”

“也对，我本来就孤独嘛，又穷，又笨，谁乐意做我的朋友呀！”

“我这么蠢这么笨，耗费了爸妈一辈子的血汗钱，却连一粒尘埃都看不清，我还怎么看得清这人间的人心，看得清出人头地的机会，怎么赚大钱给爸妈妹妹买大房子？”

“裴青柠啊裴青柠，你枉来人世走这一遭。”

“你还要继续下去吗？每天守在电脑前，看着直播间里寥寥几个僵尸粉，渴求着打赏？”

“强大和富有，为什么这么难？”

“我不甘心呐！”

她的意识依旧陷在心魔劫里没有出来，可满腔不甘戾气，却让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仰头嘶吼道：

“我！裴青柠！不甘心！”

“我就偏要看破这天地，看破这人心！”

她的双眼中，忽然流下两行猩红血泪。

鼻子双耳之中，也冒出两行血珠。

她胶原蛋白依旧未曾褪去的青春靓丽的清秀脸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衰老。

她的青丝刹那间变得灰白无泽，枯败干燥，像一蓬枯草。

她剔透的血肉在须臾间瘦得皮包骨头，像一只木乃伊。

她的嘴唇干涸得像两道皲裂的田埂。

她的双目却绽放着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嘶吼道：

“半生所学看不清，那么，耗尽未来所有的轮回转世，总该看得清了吧？”

“万物皆波衍！妖孽，还不现原形？”

她竟是燃尽了自己所有能量，断绝了以后生死轮转的所有可能，全部转化为能量波，不断填充进入脑内那条融合了她所有推演的复波之中。

“散！”

她用最后一丝能量，驱动了那条复波。

复波剧烈震荡，忽地在她脑内无声爆炸开来。

一场头脑风暴，席卷乾坤，震荡入沿途所遇的一切空气物质中。

她干枯的身体忽地软了下去，像一条蛇耗尽了生命，软软地坠落，肉眼可见她脊椎的骨节慢慢地坍缩，慢慢地开始盘卷。

仿佛回光返照，她的双眼变得更加明亮，从极致的璀璨变成极致的柔和安宁，像两片秋水漾漾的清澈海洋。

她的眼中，世界化作了一片波的海洋，宁静的洋流表面下，暗潮汹涌。

无数的波在震荡，像无数条流速形态皆不同的小溪和游鱼，或湍急或摇曳，繁复绵密地交汇撞击在一起……

她的视线随着波的曲线蔓延到无穷远……

她以为这片海洋会无边无垠，漫无天际……

可在某个时刻，她看到另一片海。

那是一片黑色的波之海洋。

不！

与其说是黑色的，不如说是纯粹到无色的暗。

两片海洋交汇，然后消失成最纯粹的虚无。

不！

这也不是虚无。

虚无至少还能感觉。

但这种空，无法感觉，是真正的消失，是绝对的零。

“原来一切都是空的，比大梦一场还空得彻底！”

“那还有什么好挣扎好绝望的，不如归去。”

瘫软坠跌的裴青柠，缓缓闭上眼睛。

她终究没有渡过她的心魔。

无上意志清楚每一个人的弱点。

裴青柠的弱点是孤独，是自卑，是渴望强大，渴望富有。

它把这种矛盾无限放大，诱导着裴青柠牺牲一身精血，在心魔幻境里看清她所渴求的，以死亡为代价。

可哪怕裴青柠即将死去，还是没有清醒过来，依旧处在心魔劫中。

把天才扼杀在摇篮中，无上意志再熟稔不过了。

不真的断绝最后一口气，无上意志绝不会结束心魔劫。

它比所有生灵都懂得性命之灵的神奇和伟力，更懂意志刹那千念万念，一念生一念死，一念沉沦一念彼岸。

鬼仙站在裴青柠的身旁，鬼脸狰狞，鬼泪纵横，鬼哭撕戾，可他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裴青柠被心魔控制至死。

每个人的心魔，只有自己能对抗。

陷入心魔劫中的人，哪怕是外面的人动用道语，也无法接触其神魂。

更何况，就算修行到了鬼仙和萧远这等境界，也只能凭自身意志对抗无上意志，而无法真正知道无上意志到底是什么，又怎么能帮助别人对抗？

对于鬼仙刀魔这等老不死来说，他们见过了太多别人的心魔劫，也见过太多绝世天才死在心魔劫下……

可每一次见，都是对他们道心最大的煎熬，最大的考验和磨难！

裴青柠的命运似乎已经终结了，没有一丝一毫翻盘的可能。

“咩……”

“咩咯咯……”

此起彼伏的羊叫声忽然响彻荧惑。

也响在看直播的人心里。

已经接近两亿数量的观众，不明白为什么安静悟道的小姑娘，为什么突然间就七窍流血形容枯槁了，却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修行路的未知和恐惧。

然后他们听到了羊群叫声。

像是哀鸿遍野中的一声声婴儿哭啼，充满生的希望和鼓舞。

鬼仙那张丑陋的鬼哭脸上忽地生出无比激动的喜悦：

“有救了，徒儿你撑住！撑住！”

他激动地说着，小心翼翼地扶着坠跌的裴青柠躺平在院子里，扭头看向羊群叫的方向。

在西部平原尽头，海天相接处，驶来了一片世界。

那片世界里，只有明媚的晴空和悠悠的白云。

晴空在天，白云在地。

亿万只云团一般圆滚滚的白色绵羊在白云上奔跑。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骑在领头白羊上，单手抓着一只弯曲羊角，另一只手把牧羊鞭挥舞成滴溜溜旋转的风车，兴奋得小脸通红，催促道：

“羊儿羊儿你快些，好肥美的一蓬青草呢，再这般慢悠悠的，草儿就要溜了。”

鬼仙看到那个小姑娘，亢奋催促道：

“十亿你快些，我徒儿快死了！”

“来啦来啦，鬼爷爷！”

小姑娘滴溜溜的牧羊鞭儿欢快地挥舞着，忽地一挥，摔出一片音爆，便划开了两个世界的壁垒。

羊群像白云滚滚涌下荧惑，漫过草原，却放着肥美嫩草不吃，齐头并进地涌向裴青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