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荧惑，夜色清凉。

夜穹里却突然泛起青空空的光。

裴青柠也心有所感，睁开眼睛，抬头看去。

那片世界里，寸草不生。

莽莽红沙铺就的大地上，只有一株巨大菩提树。

起于红沙地面上三米处，分出三根虬龙枝桠，每节枝桠延伸至三米处，又同时分出七根枝丫，如此反复，无穷无尽，冠盖已覆满了世界。

最顶端的枝桠，似乎已经捅破了世界的穹顶，延伸到其他诸天世界中，看不真切。

这方世界离荧惑还很远，使得菩提树繁茂的阔叶，落在裴青柠和看直播的人眼中，像苍翠的竹叶，像潇细的柳梢。

世界夜穹里，无星无云无风，只有一圆青月孤悬在菩提树刺破天穹的枝丫中间。

青空空的月光从叶缝中漏下来，就像青空空的岁月从远古流淌而来，穿过指缝，流往青空空的未来，好不孤悲，好不寂凉。

菩提树下，有位女子。

身着镶绣浅浅黄蕊的大红纱衣，像恣肆绽放的红瓣黄蕊菩提花儿。

足上一双鹅黄色绣花鞋，像春三月里薄薄雾霭中的昏黄晕月，更像是一对菩提果。

酒红面纱上绣着鸳鸯戏，金色的流苏随她抬头而微微摇漾。

细细看去，那面纱本该是块四方形的鸳鸯锦，只是被她从中对折成三角形，悬在双耳上做了面纱。

她的青丝似有三万三千丈那么长，缠绕在菩提树干上，蔓入枝丫叶林中。

大红嫁衣，鸳鸯锦帕，她竟是个刚出阁的新娘。

只是这青丝结发，为何结与菩提，青藤缠树？

她是嫁给菩提树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裴青柠脑中无由地想起从小听到大的神话故事中，那些嫁与海的、嫁与山的、嫁与神龛内泥塑金胎的女子们。

她们都有一个至尊至贵的称谓：

神的女人。

可裴青柠又觉得，她不该是那些神话中被众生献祭给神的女子，她有爱情和思念，她能做自己的主，只是她穿上嫁衣，却寻不到那个让她穿上嫁衣的情郎了……

世界缓缓的降临，最终悬停在草原与海天相接处。

青空空的月光把整片荧惑草原映照出淡淡的悲伤。

女子站起身来，匍匐在地的大红嫁衣像繁花一样绚烂绽放，她的青丝却依旧缠在树杆，唯有鬓间两络垂下脸颊，遮去了半面纱与半面容颜。

她睁开眼睛，看向秦十亿，开口道：“你这丫头在这就好，就由你接收吧，省去我许多麻烦。”

她说得很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可她的声音落在裴青柠和观众耳中，似夜间荧火飞花的叮咚溪流畔，天涯沦落人的萧声和埙声，那般动听，却又那般哀凉。

哀而不伤！

像思念在岁月中流往。

她摊开手掌，五指微分，青月月光从她指间穿过。

有五片菩提阔叶从枝干上脱落，飘飞下来，在她掌心旋绕，化作五方世界。

叶茎处青光洞开，化世界之门。

一叶中走出无尽牛群，形态各异：青黑似象独角的兕、苍身而无角的夔、足踏五色云彩的弥、棕身四角的?因……

一叶中走出无尽羊群：猼訑、羬羊、葱聋、土蝼……

一叶中周走出无尽獠猪：凿齿、狸力、山膏……

各种野兽从她指缝青光铺就的天路中走下，破开世界之门，散落到山海草原处处。

一叶中爬出各种各样的蚕，同时飞出各种各样的桑树，和蚕一起，散落在遍布荧惑陆地的别墅小院外篱笆中。

最后一页中飞出各种各样的种子和玉卷，落在秦十亿和裴青柠面前。

“玉卷是关于灵兽灵蚕灵种的养殖种植典籍，好生传下去。”

她竟是不愿多说一句话，收回手掌，挥了挥，便挥动那方世界，缓缓飘离。

她再度盘坐下，缓缓阖眼，仿佛沉睡。

秦十亿不甘喊道：“璃沙姐姐，你还没传下你的功法呢？”

璃沙再度拂袖，世界随之旋转，秦十亿等人的视线中便只剩下菩提树和青月光，而她已隐在菩提树后，再看不到身影，只余声音传来：

“我的功法，非有情人不能练，否则伤心伤魄，有害无益，不可轻传。”

“他日神州修行崛起，若有有情人或伤心人，有缘入我璃月沙境，再说罢。”

“小十亿你也一样，虽习得我指间沙，亦不可轻传。若非伤心处，亦不可轻用。切记！”

“知道了姐姐！”

秦十亿依旧不甘喊道：“可十亿许久未见你，你就不能逗留几日，陪陪十亿吗？”

“姐姐只愿人间伤心少些，人人都如小十亿一般自在幸福才好！我本伤心人，见者伤心，还是不见为好！”

青空空的月光远去，徒留一丝哀凉，乱了人心。

尤其是在初初开辟尚未造月的荧惑，失去月光的温柔安抚，裴青柠的心波，也被璃沙搅皱，漾起涟漪。

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看过比她还孤单的孤单璃沙，裴青柠忽然很渴望一场爱情。

直播屏幕前看直播的观众，心也被搅得不得安宁，总是有淡淡的悲伤萦绕在心，让他们想起自己沦为宅男腐女之前，那些青春的思念和遗憾，如影随形。

幸好今夜神州的月光不错。

他们也没心思看直播了，一个个静静地走出房间，走出房门，打算借这溶溶月光，安抚心灵。

有些人掏出手机，拍自己月下孤单身影，发朋友圈，希望不知何方却还未互删好友的对方看见。

有些人重复点击一个号码，几次才鼓起勇气拨了出去，通了之后却哭了出来，像喝醉了一般胡言乱语。

还有些只是静静地看着月光，目光如月……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有些思念、伤心和遗憾，却早已融在月光中，要照着人行一生那么长。

忽然，无数道炽灿光芒从神州十二道各处，逆照月穹，冲散了温柔月光，把整片神州浩土，照耀得如同白昼。

四千七百三十七座熠熠光门，从神州各处升起，千丈万丈，直上天穹，神州尽见。

每一扇光门的门楹上，都有一个光明凝聚的巨大“丑”字，那般显眼，那般刺目，似在嘲讽着肮脏的人性与人心。

荆丑站在建安孤儿院光门之上，随光门升上高空，凭虚御立在四千余座天门之上。

人间处处，响起孩子们欢呼激动的叫唤声，汇聚成音浪，涌向天穹：

“是阿丑哥哥！”

他们放声呼喊道：

“阿丑哥哥！”

荆丑口吐灵语，传遍神州：“弟弟妹妹们，大家排好队，慢慢走入院子里的光门中，不要乱，注意安全，阿丑哥哥，带你们去荧惑看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