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达自打那次在雪三娘屋里钻了床底之后,有一阵子没怎么去了,大约是又怕遇见什么人闹尴尬。
这么一来,倒是雪三娘开始有些隐隐约约说不出的感觉了,虽说明知是仇人不能回应什么情意,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是块石头经年累月的也多少有些记挂。雪三娘时常倚着栏杆有意无意的瞄一眼大门的方向,发呆的时候也会想起袁宗达一些发蠢的话,不觉失笑。
一天雪三娘难得一时半会的空档又发起呆来,王四尾端着一盘点心呈过来轻拍了一下雪三娘让她回过神来,雪三娘立马会意,端着点心回房关了门,拿开最中心那块酥饼,一方折成小块的纸笺露了出来,字不多,雪三娘看完拿火折子烧掉,心里只道,这登徒子恐怕是想来也没时间了,够他忙活一阵子的。
袁宗达此时的确头疼,徐幼康平素优哉游哉的也不怎么到衙门,不想一大早进门就借故发了一通火,弄得气氛紧张兮兮的,北镇抚司一干锦衣卫赶紧各自找事出门,生怕被逮住什么小辫子引火烧身。
八成是徐幼康自己摊上什么事了,什么德行,没事拿下属出气,袁宗达心想。
果不其然,徐幼康发泄完之后便将袁宗达悄悄的叫到里间,还小心翼翼的把门关紧了才说道:
“兄弟,有件棘手的事你得处理一下,事关你父亲的清白和我徐家声誉,此事只能你知我知。”
袁宗达心里一惊,虽说父亲平时严厉了下,但多年父子,他还是了解父亲的,袁翼兴向来行事保守谨言慎行的,能有什么事让他不清白的呢?
不等袁宗达发问,徐幼康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时下正是各地方要司衙门上京和户部对账的当口,本朝税赋尤重盐运,辽东煎盐提举司提举付荃带了账簿前来核销,不想昨夜遭贼人窃去,随身金银被偷了不说,合着账簿一起带走的还有一本手卷,这手卷若是落到有心人手中,咱们这个年恐怕过不好了。”
“什么手卷还跟我爹清白扯上关系了?”袁宗达满脸疑惑。
“那杀千刀的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估摸是想着升官,带了银子来准备给京城里的各位大人孝敬一下,可他偏生还记了账,一道带了过来,这下一齐丢了知道自己惹了大祸,跑去见我家老爷子求救,那手卷里不单有我徐家的故旧,你父亲名姓也在其中,不管这事有实没实,如果让李铁狗那帮吃饱没事干的言官知道,恐怕都是一场轩然大波。”徐幼康恨恨然道。
其实徐幼康没有完全讲实话,那手卷不单是记载了此次的行贿计划,往年的行贿情况也都在其中,徐阁老有份,袁翼兴有份,还有一堆重臣也都有份。他怕这会全讲出来,万一袁宗达嘴上一个不把风,可就全完蛋了。
“你想我怎么做?”袁宗达虽不知其中深浅,但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无论如何,生为人子不可能坐视父亲有事不管。
“此事不能周张,只能你我二人配合,北镇抚司先前那些踏实的兄弟们你列个名单给我,我跟你分配一下人手火速去找,最多只有五天时间,钱财可以不管,账簿和手卷必须找到,实在不行只找到手卷也行。对外便称年关将近,突击巡查京城潜在动乱。”徐幼康皱着眉头嘱咐道。
袁宗达领了任务心情沉重的下去安排了,人员安排妥当后又从徐幼康那里得到仅有的一些线索。
原来那付荃好不容易把辽东煎盐提举司的账簿做好,粉饰的太太平平以后紧赶慢赶的到了京城,外地官员进京述职照例都是住在当地驻京会馆里,付荃便将随身的重要财物都放在了辽东会馆的库房押着。
离述职的截止日还有几天时间,付荃就削尖了脑袋结交京城里的大员,各处拜码头宴客喝酒,到了晚上准备去点下财物盘算第二天的行程,不想库房外全天十几个把式轮班看守着,所有的东西居然不翼而飞,最为诡异的是库房里没有一点贼人来过的痕迹,那些东西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在眼皮底下消失殆尽。
这下付荃慌了神,吓得两腿打颤,连夜跑去靠山徐阁老那里汇报情况,徐阁老父子自然知道里面利害,徐阁老甚至直接动手扇了付荃两个耳光,可就是老道如徐幼康到了现场也没瞧出什么名堂,只好发动人海战术了。
付荃述职的最后期限就在五日之后,如果拿不出账簿,付荃这颗棋子也就保不住了,情急之下,还是徐阁老老谋深算,定了定神,让付荃先差人快马加鞭赶往辽东取备份账簿应急,五日之内或许还有希望补救一下。只是手卷就没有账簿那么简单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政敌手中的利剑。
徐幼康带人去京城各大贼窝黑场子盘查,袁宗达一刻也不敢耽搁,带人赶到了辽东会馆,上下都仔仔细细瞧了一遍,的确如徐幼康所言,没有一点痕迹。
这不禁让袁宗达想起张浥尘在山西会馆丢失石匮的那桩案子,会不会是付荃自导自演的戏呢?一想这一没赏格二没好处的事,付荃没胆子也没理由做这损人害己的事。
既然是被人偷的,就一定会有痕迹。袁宗达屏退左右,打开库门透光,在库房里来回踱步,这库房建的相当结实,四面无窗,除了一道严守密防的铁门,有可能进入的就只有上天入地这两条路了。
天花板应该不可能,毕竟房顶上动静太大,屋外的守卫又不是瞎子不肯能看不见,那就只有地下了!
袁宗达盯着地面厚实的靑褐色石板看了许久,这石板名曰辽东墨,乃是坚硬无比的辽东特产石材,地面坚实度是不成问题的,也没有丝毫破损,用刀柄逐寸敲击,一直敲到装着空货箱的平板车下都没有丝毫回声,袁宗达奋力拉开平板车,又趴在地上继续敲,依然没有什么不同。
就当袁宗达准备放弃的时候,视线平行着地面看到一块石板边沿有些散落的碎尘土,如果不是贴的这么近看也不容易发现,袁宗达立马命人挖开那块石板,果然发现泥土是经过回填的。
这帮狡猾的奸贼!袁宗达心里愤然骂道,打地洞的偷技居然如此之高,石板顶开之后居然还能还原回填地洞,让人看不出丝毫痕迹。
袁宗达立马命人顺着回填的地道一路挖掘,一直挖到辽东会馆隔壁的一间小客栈的厢房里才算找到出口。
那厢房里还住着人,看到几个锦衣卫忽然从床底钻出来吓得直喊叫,惊动了客栈老板,接着更多的锦衣卫从屋外冲进来,客栈老板当场就尿了裤子。
一个锦衣卫拎起老板就问,那老板吓傻了,哆哆嗦嗦也说不出话,缓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道解释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袁宗达估摸这老板估计也是代人受过,便让他将功赎罪去查来客的登记册子,这一查不要紧,立马就查出问题了。
不单是挖过去的这间房,连同旁边的两间之前都被人包了近半个月,老板也只能回忆起几个客人的大概模样,至于里面到底住了多少人也说不清了,甚至连口音都判断不出来,只大约像是北边的又像是京城的。
线索似乎又断了,袁宗达顿感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