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公被羞辱之后本打算鼓起勇气继续赖活下去,陆林儿也无意取他那贱命,浣衣局那种地方,不需要他安排什么了,恶人自有恶人磨。
然而,陆公公还是走向了绝路,这回是朱高炽要杀他了。
起因是赵公公。
自打替霍连山求情成功后,赵公公是知道自己在老皇帝的心里还是有几分重量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的师父,老霍公公毕竟在大火里救过皇帝的命,这样的功勋,值得自己多用几次。
于是,赵公公在自己的徒儿陆公公被扔进浣衣局后,斗胆又差人进了一回宫,这次他送来的不是断发,而是血画,一幅用鲜血绘制的“火中负帝图”。
这下拨开了朱高炽的逆鳞,赵公公不明白,大恩如大仇的道理,向人施过的恩惠反复的拿出来说,受恩的那人到最后一定是如鲠在喉,要把恩人当仇人的。
“大胆逆臣,竟敢屡屡携恩相逼、妄干朝政,这天下是他姓赵的天下吗?!真是岂有此理!”
朱高炽看到那副血画,怒火中烧,一挥手将那副画掀翻在地,气的连连喘息,陈公公在一旁提着心眼凑过来赶紧安抚:
“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这赵公公不是退养回乡了么,怎么总是让万岁爷如此为难呢,真是一头喂不饱的白眼狼啊!”
阴火烧的滋滋作响,朱高炽怒不可遏:
“就是一头白眼狼,这老贼,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陈公公一听,赶紧接话:
“他这可真是该死啊,听说老陆公公那会可不止是干了些霸占小孩儿、侵吞宫银的龌龊事,他还帮着他师父赵公公做了好多该死的坏事啊!”
“你怎么不早说?!”
朱高炽上钩。
“老臣这不是听说嘛,这事啊,陆林儿应该是清楚的,老臣寻思着去问问他,有万岁爷您给撑腰,兴许那孩子敢说。”
陈公公说着,打量着朱高炽的神色,见朱高炽动了心思,便下定决心要陆林儿再大义灭亲一回,帮着把赵公公那些事也给坐实了。
陆林儿知道陈公公的意思后,只是轻蔑一笑:
“陈师傅这是摸头了圣上的心思了吧,赵公公是怎样的人,您比谁都清楚,怎么这会倒来找晚辈求证,是不是有点曲折了?”
陈公公不置可否,只是威胁道:
“我说你小子现在可是孤家寡人了啊,甭说陈师傅我没提醒你,注意你现在说话的态度和身份,我现在可不是来求你的,你愿意得做,不愿意也得做,总之我的意思你都清楚,交一份手书上来,给我写清楚喽,哪年哪月什么事陆公公怎么说的,赵公公又是怎么做的,明白了吗?!”
陆林儿面不改色,只是轻轻应和,却将眼神望向别处:
“陈师傅还有事吗?”
“尽快给我,越快越好,哼!”
陈公公走后,陆林儿取来纸墨,奋笔疾书。
“永乐十五年,赵贼并陆贼以巫蛊之事,构陷故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良臣,按律当斩”
“永乐十四年,赵贼使陆贼向朝鲜使节索贿,并私言惑上,按律当斩”
“永乐十年,赵贼督军北地,班师途径宣化县,与霍连山、付荃等数人残害幼女、杀良冒功,指使三百余条性命化为冤魂,按”
陈公公按照陆林儿的手书一条条念着,本想先为自己义父李公公平反,故此专门按照时间倒序来念,没想到皇帝对于前几条罪状都没啥反应,念到永乐十年的这一条,皇帝却突然打断了他:
“停停停,永乐十年这条也是陆林儿证实的?”
“没错啊万岁爷,这条怎么啦?”
陈公公这会拎不清情况,按照他的理解,这罪状越大越多时间隔得越久是越好的,因此收到这份手书的那会,陈公公高兴坏了,他不明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本就是欲加之罪的事情,皇帝这会干嘛突然这么较真了。
“陆林儿哪年进的宫?”
“老臣没有记错的话,陆林儿应该是永乐十二年初春进宫的,和老臣的义子欢儿正是同一批来。”
“那如何,他十二年进宫,竟能证实这永乐十年间发生的事?”
“许是听说的罢?”
“听说?这种事情赵良臣居然还有脸再提?真是该死透顶了!”
看到朱高炽动了怒气,陈公公意识到这事不大对劲,似乎别有隐情,他赶紧试探的问道:
“那万岁爷,这条咱还要不要?”
“这条抹掉,其他全部保留,拿去拟旨吧!”
朱高炽不耐烦的指示完便又要去歇着了,陈公公赶紧使个眼色,让他义子欢儿来搀着,欢儿一脸诚惶诚恐的跑过来,他现在扶着皇帝,心里是一万个敬服他的阿爹陈公公,因为这会子,他真的系上玉带了。
陈公公在后边苟着腰,上下打量着皇帝的身影,确认他是越来越虚弱了,几乎已经不堪行走了,更加确信自己早早的在太子那里准备是多么的正确,这富贵得来不易,千万不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来,得把掌印的位子坐的稳稳当当,最好做到死才叫带劲。
陈公公这么想着,不禁在心里头乐滋滋起来。
有了皇帝授意,陈公公这趟差办的叫一个行云流水,先是拿着降罪的诏书去浣衣局扑杀了陆公公,又差人载着陆公公惨不忍睹的尸体,和降罪书一道送去了赵公公那儿。
赵公公观之大惊,又看了降罪书,只好哀嚎着悬梁自尽,赵公公死后,他那些侄儿们更是懂得做人,立马上了一道谢恩的奏折,直恨不得把和赵公公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一切发生的太快,利落无比,满城的人,或者说满天下关注着权力最核心处的人们,都隐隐觉察到,春风即消退,又一个酷烈的夏天将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