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二章 弦音三翻(1 / 1)许乖崖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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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搬出家以后,袁宗达也觉得自由了很多,特别是去莱仙院找雪三娘方便很多了,白天他得处理公务,不见得能抽开身,到了晚上,时间就自由了,他便接二连三的去找雪三娘清谈,当然他也想能跟进一步,可莱仙院的规矩在那里,他也没银子替人赎身,也只能是清淡了。

更何况,雪三娘似乎总对他有些隔膜的感觉,不管他怎么百般讨她欢喜,那女人似是含情,却又止乎礼,她应该是喜欢自己的,他觉得,可她在想什么,他总猜不透。

“公子最近可是来的勤快,怎么家里不管着你了么?”

雪三娘端起琵琶,欲要弹奏前柔声问道。

“我,我住出来了。”

袁宗达解释。

“哦?放着偌大的驸马府不住,怎的要住出来,公子可是跟家里闹别扭了?”

雪三娘微笑道。

“唉,你不会理解的,有家也不能回那种感受。”

袁宗达有些惆怅。

“是么,那公子也一定不会理解无家可归那种感受。”

雪三娘轻抹一下,弦音急促的划过。

“无家可归?你是说你么?”

袁宗达欲要探知更多。

“嘘,听曲。”

雪三娘将食指贴在唇边,眼里滑过一丝清冽,复而又恢复动人的神色,随着琵琶音色开始吟唱起来:

“东有青山兮,云出岫

南有松柏兮,鹿呦呦

西有人家兮,酿新酒

北有清泉兮,水长流

生有涯,

却是雨打浮萍疾,

命无踪,

总是伶仃不可期

故人与我长相忆,

只合梦中眼迷离,

若得来生再相逢,

莫问奴家何处栖。

若得来生再相逢,

莫问奴家何处栖。”

将最后两句唱了两遍,青葱之手已然停歇,而那弦上犹然余音不绝。

歌者哀戚失神,已是泪花了容妆。

“你,你还好么?”

袁宗达心里有些慌张,赶紧近前去,捧起衣袖准备拭泪,又怕那外边的袖子脏,便小心翼翼的卷上一层,用内里软布准备去擦。

不想这时雪三娘回过神来,歪头躲了一下,见袁宗达拎着袖子忍不住发笑道:

“你这个痴人,怎么能拿袖子往我脸上招呼呢,小心我这胭脂脏了你衣裳!”

“不碍事,不碍事,我这衣裳本就脏,已经穿了几天了!”

袁宗达慌忙开解道,忽而又觉得好像不大对。

雪三娘的头躲得更厉害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会洗衣服啊!”

“不会”

“好吧,你这种贵公子怎么会洗衣,你搬出了也该找个人照顾你,不然再过几日要臭死去。”

雪三娘打量了一下袁宗达,建议道,自己掏出手帕子将泪痕拭去了。

袁宗达赶紧捧起衣袖左闻闻右嗅嗅:

“不臭啊,还没臭呢!”

“你真是个痴人,非要等到臭了才换么?!你这怎么找得到老婆!”

“你不嫌弃的话,我就找得到。”

“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雪三娘长看了一眼袁宗达,又低下头来,手指绞着帕子默不作声。

忽然就这么安静下来,气氛很是尴尬,袁宗达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一定觉得自己只是寻常浪子,意欲撩拨她一番却并无心思的那种人,可若是自己去求母亲,能拿银子换得她赎身,她会愿意么?

袁宗达思量着,坐在雪三娘身边也低着头,他不想她太难受,便率先打破这尴尬:

“你刚刚哭是因为这首歌么?”

“是。”

“那歌里讲的可是有什么故事?”

“那是我家乡,回不去的家乡。”

“对不起”

“没关系。”

雪三娘已经平静下来,神色变得清冷,脸上的妆容已然被泪水洗净,露出本来肤色却更显少女的鲜明亮丽。

“今天是我生日,儿女生日即是娘亲痛日,我只是想起故去的娘有些感伤,搅扰了公子兴致实在抱歉,还有一刻时辰,公子想听什么曲子尽管点就是,三娘自当从命。”

雪三娘抱着琵琶起身一欠,音色温柔如初。

“你生日不是大年初一么,你从前告诉我的。”

袁宗达眼睛瞪得大大的狐疑道。

“我骗你的”雪三娘看了袁宗达一眼,眼里颇为寂落:

“我只是怕那天一个人太孤单罢了,才散出去这等谎话,好让你们能在合家欢聚的时候能稍微记起我来,给我送个拜贴也好。”

“哦,我们,看来我与别人都是一般了。”

袁宗达一边心疼,一边又很是计较这“你们”二字。

“袁公子!”

雪三娘忽然加重了音色道:

“你是皇家贵胄,着锦衣挂宝刀,而是只是这逍遥场子供人戏乐的贱女子罢了,你不是第一次来这烟柳地,我也不是初迎客,何必作这般儿女情态,教人平生希冀,你知道比在这围栏之中更绝望的是什么吗?是期待,眼巴巴盼着而又屡屡被玩弄的期待!”

袁宗达也动了性情,肃然道:

“你怎知我就是矫作真心,如果我真就是要你呢?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去想办法!”

“呵呵,就算我愿意又有何用呢?下个月十五,我就要出阁了,此身再非我身,倘若你不嫌弃,等十五一过,这花枝开败跌了价你再来赎我,兴许要少一半的价钱。”

雪三娘眼中着泪道。

“你什么意思?”

袁宗达一时有些懵,恍如惊雷一炸。

“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到了年纪要出阁,莱仙院的青客也不例外,只是个类比罢了,说得好听,不过是将新鲜意思卖出去而已,下一拨的新姑娘们都长大出师了,这阁楼的主人当然也要换一换了,等十五一过,袁公子有心也可来做做我的夫君。”

雪三娘红着眼睛诉道,竟是怆然还带着笑。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去找老鸨儿!”

袁宗达咬着牙转身欲奔出。

“不必了,袁公子。”

雪三娘扯住袁宗达,抬头望着她,眼色颇为动情。

“这是什么地方,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你若真有心,下个月十五前赎我出去罢,我问过底细了,出到二十万现银,老鸨儿就会松口,你现在就去问,那老鸨儿只会坐地涨价,弄不好还以为有许多人跟你一样钟情于我,还会生出更多事来,你只管去凑银子,其他的交给我便是。”

袁宗达叹了口气,坐下来,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若是凑不到,我也不会怪你,毕竟,毕竟我这样的人”

“不要说了,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想办法,相信我。”

“好。”

雪三娘将微凉的手心覆在袁宗达的手背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我再给你唱个曲子吧。”

琵琶弦丝上下翻动,小兽金炉的熏香随着青烟腾起,缓缓递送幽芳,浅吟低唱里,两双眼睛互凝,直把快从胸口跳将出来的心,勾地排山倒海般跌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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