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季节,张志敏家今天正在收苞米,送回一车的他正赶着驴车去拉剩下的。
“吁,吁吁……”张志敏见是曹治军拉着手推车,一看就知道三姑身体肯定不舒服,实在没招才这么干的。
“三姑,你这是咋了?一共多少土豆子?”张志敏拉着车闸,把车停在道边问道。
“没多少,一共就十来袋,我寻思着今天先倒腾这几袋回去,明个我感冒好了再拉。”曹治军的母亲扶在推车子上气喘吁吁地说。
“那啥,小军你扶着点推车子,别动弹哈。”说完张志敏一手一袋,直接把车上的几袋土豆都扔到了自家的驴车上。
“小敏,你忙你的吧,你家还有不少活没干完呢。”曹治军老妈不好意思的说道。
张志敏只顾干活,仿佛没听见一样。
捣腾完后,张志敏说道:“你娘仨先回去,就这么点玩扔,我一车都给你拉回去了,你们在门口等着就中。”
说完自己则驾着驴车直接赶进了曹治军家土豆地,三下五除二把地里的丝袋子扔上驴车送到曹治军家大门口。
曹治军娘仨刚到家把推车放好,张志敏就赶着驴车到了大门口。又是一手拎一袋,没几个来回就把车上的土豆都扔进了院里。
“志敏来啦。”曹治军父亲曹桂元见外甥帮忙收土豆,从屋里出来打招呼。
“三姑夫,明个要是再收这些重货,就直接告诉我。我抽空就用驴车给你拉回来。没多点玩扔,你不说话就是太见外了。”张志敏拍拍手里的土,对曹治军的父亲曹桂元说道。
“中,知道了,现在家家都收秋,不是怕打扰你们嘛!”曹桂元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这有啥,一共也没多点玩扔,咱老张家一大家子人呢。亲戚这时候不用啥时候用!我走了哈,地里苞米都收完了我得赶紧拉回来。”说完摆摆手,往外就走。
“谢谢大敏哥,谢谢志敏了。”曹治军一家人连声致谢,并且一起送张志敏出来。
“回去吧!”说完张志敏赶着驴车往自家地里走去。
……
也许是出了一身汗再加上晚上睡觉前吃了不少感冒药,曹治军母亲的感冒第二天一早就好多了,四肢也有劲了、身体也不冒虚汗了。
趁着天气好,娘仨周日又抓紧把花生都收了回来,花生秧子把土抖掉,一车也没多重,半天功夫娘仨就都收完了。
不过剩下的果树、苞米、高粱啥的,曹治军父亲一看不行,娘仨一时半会干不完,更怕把娘仨累坏得不偿失,因此到亲戚家约定了一个时间,请大家伙帮忙一起收。曹治军的母亲早早起来蒸了一大锅馒头,当做午餐,晚上又请大家伙在家吃了顿好的。
人多好干活,只两天的功夫,主要的水果、苞米、高粱、大豆啥的就都收拾完了。
剩下边边角角种的地瓜、线豆、黄瓜、大萝卜、大白菜等都比较少,曹治军的母亲抽空自己就收了回来。
一秋天的忙活,除了水果、花生、土豆等卖了些钱,去了交承包费的剩下不到一千块钱。这还得说当时农药和化肥用的少,要是多各用些,再交些承包费,一年到头也就够个吃喝。
这些好管理的农作物价钱都很低,要是种蔬菜等经济作物,曹治军母亲一个人又忙不过来。
再加上曹治军父亲养伤还需要营养,明年曹治强上学也要交学费,因此曹治军家里的钱就得算计着、掰着瓣花。
不过屋露偏逢连夜雨,这句话虽然不知道出自哪位圣人的口,但道理却是铁打的一样。
一大家子刚刚忙完秋收,这天周六下午的天气不错,曹治军和曹治强正坐在院子里帮老妈挑着打算零卖的花盖梨。
家里剩下不多的水果按个头和品相分大小中三等,每等的价格都不一样,因此每年秋收后曹治军都要帮着老妈挑梨。
这时候就听大门前摩托车熄火的声音,紧接着大门一阵轻响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曹治军连忙起身观瞧,见来人他也不认识,就冲着老妈说道:“妈,来俩生人。”
张加荣听后立刻起身出去迎接,就见一位头发花白、长着草包肚子的矮胖男人,和一个拎着几罐头瓶礼物、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开门进了院子,正站在门口处往院里张望。
矮胖男人见主人出来迎接,笑着开口问道:“呵呵,请问……这是曹桂元家吧?”
说完呲牙笑的更甚,曹治军盯着这个胖子嘴里镶的金牙,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这时张加荣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答道:“啊,对啊,您二位是……”
这时矮胖子略一点头,谄笑着说道:“嘿嘿嘿,嫂子,是我啊,我是赵胖子,芝麻酱的老板。”
张加荣一听是他,心里忽闪一下,暗道:“完了,催命的来了。”
不过还是强装笑脸答道:“呀,原来是赵老板啊,屋里请、屋里请。”
说完站在院里喊道:“当家的,赵老板来了。”
曹治军老爸此时早就隔着窗户看到了赵胖子的到来,心里也是暗骂,不过还是假装笑脸开门把赵胖子迎进了屋里。
赵胖子和她胖老婆一前一后进了屋。
进屋后的赵胖子一点也没客气,坐在炕沿边上扫了眼屋里沉旧的家具,首先笑呵呵的冲着曹桂元说道:“我早就听说你好像出事了,今天才抽出空过来看看你。”说完示意她老婆把拿的几瓶芝麻酱放在了圆桌上。
曹桂元也笑着敬给赵胖子一根烟,然后用打火机给他点着,笑着说道:“您这生意越做越大,大忙人儿一个啊。”
张加荣看赵胖子怎么着也算是客人,就吩咐曹治军进院拿几个花盖儿梨洗洗,然后给赵胖子端来。
曹治军应了母亲的话,转身和小弟俩人出去洗水果。
赵胖子也算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左一句右一句的闲聊了一根烟的功夫。
这时候曹治军端着水舀子,里面装着几个洗好的花盖儿梨,面无表情的放到了赵胖子和他老婆中间,然后转身坐在外地下一边和小弟玩井字棋一边听着里面的谈话。
“尝尝吧,这是我们闾山这一带的特产,你们那一带可少有。”曹桂元强装笑意的冲着赵胖子两口子说道。
赵胖子不笑不说话,笑着说道:“嘿嘿嘿,我不行,我牙不好,一吃水果就牙疼。”
说完扭过头去对她老婆说道:“你尝尝呗。”
她老婆自打进屋后一直沉着个脸,看样俩人来前已经商量好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就见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连瞧都没瞧水舀子里的花盖儿梨,伸手从兜里掏出了一张欠条递给曹治军老爸说道:“大兄弟,这是上次你给打的欠条,退的货钱你怎么着也得想办法给结一下,我们厂子生意忙,离不开人的。”
曹桂元盯着手里欠条,脸色铁青的半天没言语,暗自寻思着“当初退货的时候就不应该答应这个混帐东西。”
张加荣见状从曹桂元手里拿过欠条,瞅了瞅。
就见上面写着:芝麻酱剩余货款一千块钱整,卖完货后一月内结清,落款是曹桂元。
张加荣也拿着欠条一脸的怒色。
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见没人接茬儿,正黑着脸要继续说上两句,这时候赵胖子一拍他老婆胳膊,然后冲着曹桂元说道:“老曹,我知道你现在日子不好过。”
说完顿了顿,瞧了瞧两人铁青的脸色,开口又说道:“咱俩也算是兄弟一场,做生意谁都不容易,以前咱俩商量好的一家承担一半,你现在既然受了这么重的伤,那我就再退一步。”
说完抬起右手,伸出了四根手指头。
曹桂元和张加荣同时瞧着赵胖子的手势还没吱声。
就听赵胖子继续说道:“四百,你再给我结四百块钱就成,咱这篇儿就算揭过去你看咋样?”
曹桂元听了赵胖子的话扭头瞅了眼老伴儿。
张加荣见状又低声说道:“赵大哥,您看我家现在这情况,他有伤在身,家里还有俩孩子上学,这四百块钱对你来说不过是打圈麻将的钱,可对我们来说却是救命钱啊。”
张加荣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有些湿润,围在眼圈里的眼泪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赵胖子见状没吱声,不过他满脸横肉的老婆却接过了话茬,沉声说道:“大妹子,你这话就不对了,商场如战场。我们要是都像这次一样把帐给抹喽,那我们一家喝西北风去啊。”说完还狠狠白了一眼。
赵胖子见老婆说的有些过份,假装说道:“去去去,一边呆着去,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谁家还没有个坎儿。”
说完又眯着眼睛,笑嘻嘻的说道:“呵呵呵,大妹子我老婆直肠子,说话臭你别往心里去哈。”
说完又假装仗义的又说道:“大妹子,你看……我们都来了,你总不能……让我俩空手回去吧,你们要是真困难,你就看着给,看着给就中。”
张加荣此时仍旧瞧着赵胖子夫妻没说话,屋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坐在外地下的曹治军早就听明白了里面的道儿道儿,暗骂道:“这俩王八犊子,过期的货也往外卖就不怕遭天谴。”
这时坐在屋里的曹桂元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给他,给他拿走。”说完扭着头看着炕沿底下的暖气管子生闷气。
张加荣知道这俩人既然是挑秋收以后才来,不拿到钱肯定是不会走的。
她刚才希望对方还能有点良心,他们卖的过期产品,自己没追究他们的责任就不错了,现在自己一家势弱,要是对方能可怜可怜自己也能省下这几百块冤枉钱,不过看来对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来把钱拿走。
张加荣看到当家的不耐烦,怕他着急上火再病倒下,于是心有不甘的起身进里屋,从柜子里数了四百块钱递给了赵胖子。
赵胖子见状仍旧一幅笑呵呵的模样,不过他可没伸手接钱而是扭头瞅了眼自己老婆。
满脸横肉的老女人伸手把钱接过来,数都没数就把钱揣进了裤兜里,然后抬腿起身、撩起门帘子,白了眼坐在外地下的曹治军兄弟俩,津津着鼻子转身推门就往外走。
赵胖子见状也连忙起身谄笑着说道:“呵呵呵,你看家这母老虎,就是脾气不好。”
说完也撩起门帘子跟着往外走。
曹桂元见瘟神终于要走,也起身面无表情的送了出来。
赵胖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媚笑着说道:“我走了哈老曹,别跟她一般见识,以后有机会咱哥俩再合作。”
说完推开房门紧走了几步,奔向了大门外的摩托车。
曹桂元看着发动了摩托车的赵胖子,象征性的摆了下手,然后就听见一阵摩托车的“突突”声,赵胖子夫妻俩向着村外驶去。
被这事一闹,曹治军心情也沉重了许多,暗道:“为什么奸诈之人这么嚣张,难道非得谁胳膊粗谁有理?”
曹桂元回屋继续闷头抽烟,张加荣也坐在炕上生了会闷气,缓过这口闷气后,又起身撩起门帘子冲着曹治军和曹治强说道:“走,儿子们,帮妈挑梨,挑完明个儿妈进城卖梨去。”
曹治军虽然也不痛快了好一阵,好在小孩子恢复的快,过了几天也就把这事压在心底了,就是不知道比曹治军还小的曹治强能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做法。
……
秋天开学后,闾山小学又被教育局安排了一项新任务,也许城里长大的小孩子根本都没听过,那就是收梨仔儿……
梨仔儿就是果树上结的梨吃后的梨核里面的小小的、黑色的种子。
收购部门是按斤给学校算钱的,这部分钱直接做为学校的特殊经费,不过可苦了这帮在中心小学上学的学生。
每个学生的任务是一罐头瓶子的梨仔儿,大约有一斤左右。
梨仔虽然是一斤,但是换算成梨的话,最起码得二百斤的破梨才能扣出一斤的梨仔。
幸好农村当时家家都有果园,被风吹掉地上的破梨有的是,周末曹治军就和同学一起拿着丝袋子一起捡破梨,有的梨都已经开始腐烂了,不过那也不要紧,只要里面有仔儿就行。
曹治军、刘福成、朱连涛、朱玉明这四个前后街的,整整捡了两天,再加上家里大人帮忙,捡完后刘福成老爸套了驴车把几个人的破梨一车拉到了学校。
学校为了扣梨仔,整整一周没上课,曹治军在班主任老师“大烙铁”的带领下开足马力,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在教室里扣梨仔儿。
上学连书包都不用背了,每人拿着勺子、小刀、破毛巾上学就行。
“大烙铁”原名李国纯,站上讲台就是位非常严厉的男老师,下了讲台回家则是位地道的农民。
之所以有“大烙铁”这个外号,是因为班里男生要是犯错,“大烙铁”那是十分严厉的。
不过农村家长们互相间都熟识,早就放了话“不听话你就管,小子们要是不服管回来老子继续管……”,也正因为这样,李老师上课学生们从来就是乖乖听课。
学生们因为扣梨仔也是新鲜了好几天,因为上课打铃就全部扣梨仔,下课打铃休息时间也比平时多了十分钟,学生们可以放松的得色几天,因为天天没有作业。
“你扣多少了?”放学回家的路上,曹治军问向四年一班的刘福成。
“快了,罐头瓶都快满了,明天肯定能早早完成任务。”刘福成一边走一边揪着路边的甜甜往嘴里塞。
“咱扣的这些梨仔卖给谁?”朱连涛听说梨仔是有一家公司收的,不过又不太相信,就顺口问道。
“我听我爸说是有外商收购,而且给了不少钱呢。”朱玉明老爸在北镇城里当会计,消息来源比较灵通。
“这玩扔也能出口?外国人真有钱。”曹治军听朱玉明这么一说,也接连着问道。
“那谁知道他们搞什么幺蛾子。没准研究出新品种再卖给咱们呗。”朱玉明根据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解释起来。
“不过这几天没留作业,回去就可以痛快玩喽。”刘福成说出了这几天的重点,没作业,神玩的时间自然多了不少。
几个人一路有说有笑的往家走,等曹治军一到家,自家的大黄狗摇着大尾巴、晃着大脑袋到大门口迎接。
“嘬嘬嘬,嘬嘬嘬”曹治军逗着大黄狗,右手一抬,大黄狗立马抬着盯着曹治军的右手,好像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掉下来。
“坐、坐。”大黄狗在曹治军的命令下,立马老老实实的屁股坐在地上,盯着小主人。
原本曹治军的大黄狗是栓着的,这几天曹治军的母亲看黄狗有点发蔫,就把链子松开,让它在院里撒撒欢,果然没几天就欢实多了。
也因此老实巴交的土黄狗也就获得了整个院子的巡视权。
自家的公鸡和母鸡则被关进了鸡窝,小花猫也每天蹲在墙头看着这位前窜后跳的哥们,自从它一自由,院里连耗子都见不着面了。
耗子让大黄狗逮着,都不用怎么嚼,两口就下肚。
小花猫则“喵、喵”地叫两声以示抗意,看着这个大块头吃着自己专属的零物一点招儿也没有。
要说黄狗平时是不怎么吃耗子的,不过曹治军母亲最近收秋忙,动不动就忘记喂它。
黄狗饿急了眼,蚊子大腿也有二两肉呀,管他呢,反正逮着耗子肯定就进肚。
各家各户的秋收都忙活的差不多,天也渐渐冷了下来。
不少人家的茬子都刨完了,不过曹治军家的地里却只刨了一部分。
曹治军老爸脑袋上的伤口早就拆线长好了,不过出门还是要习惯性的戴个帽子。
胳膊的伤口也拆线愈合了,能做一些基本的活动,不过握拳还是没劲,不能完全攥上,就等慢慢的恢复了。
这天周六下午趁着天气不错,曹治军背个小花篓带着小弟曹治强一人拿了一个小镐去地里刨茬子。
曹治强不太想去,不过曹治军哄着说道:“拿上小镐,哥带你刨耗子洞去,逮着的耗子回家喂大黄,可好玩了!”
曹治强一听抓耗子,顿时来了精神,屁颠屁颠地跟着大哥下地干活。
出大门左拐五十米就是村里的口粮田,现在庄稼都收完了,直接就从垄台上走过去就行,一共也没有二百米远。
曹治军带着小弟刨了半花篓茬子,小弟曹治强正觉着无聊,央求军哥带他找耗子洞。
这时从村里又拎着小镐跑来俩人,一个是曹治军的同班同学朱玉明,另一个是朱玉明西边的邻居傻大个儿曹振。
曹振还是一如既往地甩着永远淌不完的大鼻涕,举着小镐一个“冲锋”向曹治军和曹治强跟前跑来。
“嘎哈呢,你俩刨茬子哪!行了啊!”曹振来到跟前笑嘻嘻地说道。
别看曹振智商和情商比正常孩子低一些,不过人品很好,从不偷鸡摸狗。
他远远看到地里有两个小孩刨茬子,看样子像是曹治军,就去邻居朱玉明家找他一起到曹治军家地里刨耗子洞。
乡村个人家的田地,虽然都秋收完毕,但是像花生、土豆、地瓜这些长在土里的,有的时候还是会剩下不少埋在地里没扒拉出来的,有的人家忙完秋收后,有空的时候会带着小扒子到在里再扒扒,总能扒出不少来,所以一般人很少有人在别人家地里乱刨,怕让人说闲话。
曹振也是看地里有人,这才跟朱玉明俩人屁颠屁颠地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