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嚣抬眼打量着眼前的院落,虽然隔着院墙,但仍旧能看得出来,这地方定然不是普通百姓的居所,院中那座殿宇建的很是精巧,屋檐下还悬挂着精美的花灯,也不知是不是庆祝中秋之后未曾撤下的。
不过,他更加奇怪的是,宁越此刻敲的,并不是这府邸的正门,而是后门。
陈嚣略好奇,问道:“这便是那位曾老板的府邸?”
宁越瞧他一眼,道:“这里是红袖坊。”
这名字,略耳熟啊……
“青楼啊。”
陈嚣说这话的语调带着几分惊讶,几分困惑,但更多的似乎是了然与叹息……不过,并不会让人觉得轻蔑或嘲讽,而是一种夹着“居然如此”与“果然如此”的感慨……让宁越颇为不解。
其实呢,陈嚣只是想起了不戒,脑中冒出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不论是和尚还是书生,都喜欢带他到青楼寻找线索呢?
不戒是个不正经的和尚,这书生看着一本正经,却原来也是风月场的常客啊。
不过,想想也是,风流才子风流才子,自古才子皆风流。佳人之于才子,美酒之于浪子,许是一样的道理。
就在陈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开了。
“宁公子?”
开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见到宁越的时候略惊讶,眼神还带着一丝惊慌失措,“您怎么来了?”
宁越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简衣,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姑娘,也就是简衣,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连忙摆手,“啊,没有的事,觅儿姐姐很好。”
宁越抬脚往里走,道:“我进去看看。”
简衣拦住他,还将门关了一些,只留了道缝,连连摇头,“不行。宁公子,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歉意,神情略纠结,“哎呀,都说了瞒不住的嘛!宁公子,实不相瞒,今晚有人包场了,红袖坊不能接待其他人……那人连着包了七日,今晚是最后一夜了,宁公子不如明日再来?”
这话,陈嚣听不出什么,只觉得那位客人当真是够风流,也够招摇……但宁越却是暗自心惊,在红袖坊包场,开销可比包下京城第一酒楼福满楼还要贵,再者,红袖坊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要包场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还连包七日?
在京城,有钱,又有地位,能够做到这件事……还要足够无聊,会做这种事的……宁越还真想不出来。
宁越心下惊愕,面却看不出什么,淡淡道:“我不是客人。”
简衣道:“那也不行。那位贵客特地交代了,谁来了都不让进,尤其是宁公子。”
陈嚣听得一挑眉,“这人莫不是宁兄的仇家?”
他一直站在宁越身后,简衣都没注意到他,这会儿抬眸,一眼看到他身的镣铐,吓了一跳,“你……你……啊,宁公子,您这是去劫狱了?怎么还把人带到这里来了?”
虽然陈嚣的恶名已经传遍了洛阳城,但真正见过他长什么样的,还真不多。加之,传闻中,中秋夜那晚那名劫匪,长得是凶神恶煞青面獠牙,如同恶鬼转世……这小姑娘没能认出陈嚣,只是看到他带着手镣脚铐,以为是刚从牢里逃出来,来这里藏身的。
不过,这正是因此,小姑娘担心更多的人看见,开了门,一把将两人拉了进来,还忧心忡忡的,“这小巷偏僻,这会儿天色暗,应该没人注意的……宁公子,官府的人没追来吧?”
这么说着,探着脑袋朝外面看了看,见小巷里空无一人,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宁公……子?”
再转身,哪里还见得到人?
……
红袖坊,前厅。
舞台一位身穿素衣长袖的女子正跳着白纻舞,配乐只一把筝,弹得是白纻歌的调子,吟的却是白纻辞,略清淡,倒也算是别出心裁。
台下很热闹,也很清冷,因为人不少,但客人只一位。
大厅里的桌椅都移到了墙边,地板铺着绣着荷塘月色的地毯,那位客人就那般席地而卧,头枕在一位红衣姑娘的腿,就着身旁白衣女子的手喝着小酒,宽大的衣袖随着团扇轻轻摇摆……一旁还有女子在剥葡萄,有姑娘在插花,还有支了画架记录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的……
陈嚣觉得,应该让燕无意来看看这场景,让他看看“风流天下”四个字该怎么写……他正惊讶呢,就听见那边传来对话——
“觅儿,宁越那小子,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不如本公子,也不如本公子这般善解人意怜香惜玉,你养他不如养本公子。”
“风月公子不妨出门喊一声,整个洛阳城的姑娘铁定争着抢着排着队给您送银子。”
“她们不行,太穷了,养不起本公子。”
“噗,多谢风月公子抬爱。”
风月公子……听着就不像是真名,不过,陈嚣觉得,没有比这外号更适合他了的。而那位“觅儿”,就是拿着团扇扇风的那位姑娘,之前简衣也提过这个名字……陈嚣不由朝宁越看了一眼——
宁越的表情很平静,还带着几分了然。
——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强自镇定呢?
陈嚣摸了摸鼻子,略庆幸自己那晚遇到的是宁越,换个人,在那种情况下定然不会那般淡定,竟然还会跟绑匪讲条件……啧,这人什么时候会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呢?略期待。
“阿越?”终于有人发现角落里多了两个人,却是那位红衣姑娘,微微惊讶之后,掩嘴挡着笑意,“呀,简衣那丫头,怎么把宁公子放进来了?”
说着责备的话,却是戏谑的语气,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宁越略无奈,走了过去,“早该猜到的,整个洛阳城,除了风月公子,也没人能做出这种事。”
风月公子也不起来,咬着葡萄,扬了扬下巴,“原来是宁兄来了。刚刚那话宁兄不会都听见了吧?当真是糟糕,宁兄,不请而入可不是君子所为,这习惯不好,得改。咦?小兄弟,你老盯着本公子看作甚?没见过如此绝色的美男子么?”
陈嚣觉得能够如此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也是非常人所能及的了……他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眨了下眼,问道:“不知阁下年岁几何?”
他刚刚的确一直盯着这位风月公子看,倒不是他长得多好看……好看是真好看,但跟陈嚣也没多大关系……而是因为他的装扮——
这位风月公子未曾束冠,头发松散的系在脑后,几绺发丝垂落在额前,长衫微微敞开着,长长的袖子几乎要坠到地,拖地的衣摆绣着水墨莲花,倒是十分的雅致。
这种装扮跟他的气质很搭,但很少见。陈嚣却是有幸见过一次,唯一的一次,是在七绝谷,琴绝就是这副装扮,不过,琴绝好歹还穿了件中衣,这位风月公子却就只穿了这么一件外套,看着实在是不甚雅观……燕无意说是百年前文人墨客喜欢的衣着,因此,陈嚣才有那么一问。
风月公子怔了半晌,然后,下打量着他,反问了一句,“不知阁下家产几何?”
陈嚣正不解,宁越扶了扶额,几乎是同时,屋里传来一个声音——
“哎呀,风月公子,别吓坏了小朋友。”
说话的是那位团扇姑娘,也就是觅儿。她说这话的时候,拿手中的团扇拍了下风月公子的胳膊,带着几分娇嗔的责怪,听着像是撒娇一般。
这位觅儿姑娘长得并不算特别漂亮,皮肤略黑了点儿,鼻子很挺但略大了点儿,不过,凑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很是吸引人。
宁越介绍道:“这位是家姐,宁觅儿。”
陈嚣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宁觅儿,又看了看宁越,略惊讶——居然是姐弟?
宁越倒也习惯了,身为太学的学生,姐姐却是风尘中人,无论是谁得知这件事,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呃,风月公子是个例外。
宁觅儿先行了礼,陈嚣终于觉出这般盯着女孩子看颇为无礼,手忙脚乱的行了礼,弄得一阵叮叮当当的,问候一声,转身却一拍宁越的肩,道:“宁兄太不地道了!竟然藏了个这么漂亮的姐姐!”
——这家伙分明有家人竟然还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过中秋!亏了他之前还以为这家伙孤苦无依,还想安慰他……简直就是浪费感情么。
宁越暗自咬了咬牙,往一旁移开两步,觉得自己还是离这家伙远点儿比较好,心中也是五味陈杂……这家伙,每次在他觉得略感动的时候,就给他来这么一下,当真是让人不知该欢喜还是该生气……
风月公子笑嘻嘻的,道:“这位‘小朋友’的手链倒是挺别致。”
陈嚣拱了拱手,“过奖过奖。”
宁越轻咳一声,制止了这场无聊的对话,正准备给众人介绍一番,却听见身旁惊叹了一声——
“哇,好多人!”
陈嚣蓦然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微微挑眉,“这是惹了众怒了?啧,连‘小朋友’都知道,太招摇了不好,很不好……”
宁越不由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是不错的,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没什么可信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