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陈嚣捧着一本书,在院子里蹲着马步——
手镣脚铐已经解了,但若观剑仍旧在玄衣门存着,说是带进太学也会被没收,索性等服役期满再还给他。
书是宁越给他的,名为《曳履游记》,是一个自号“曳履先生”的吟游诗人所作,写的是他游历五湖四海的所见所闻,用词较为直白,文风诙谐,很合陈嚣的口味。不过,他看得比较慢,基本都是头一天晚宁越带着他念一段,他第二天早再复习一次。
一边看书一边蹲马步,看着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是,若是蹲马步并不只是蹲着就可以的,若是不运功,效果不佳不说,没几个时辰便会血液不畅双腿发麻。所以,常人蹲马步都必须集中精神,稍不注意,真气走岔了可就麻烦了。
不过,陈嚣并不存在这个问题……他的真气本就是自行运转的,就如同呼吸一般,已然成了一种本能。
他翻了没几页,听见开门的声音和脚步声,知道是宁越起来了,并没有抬头——
这书生每晚念书到半夜,但不管睡得多晚,第二日天没亮就能爬起来,读一个时辰的书才去用早膳。算下来每日睡眠时间差不多只有两个时辰,比他一个习武之人睡得都少。啧,难怪身子骨那般弱。
自那晚从武靖候府回来,已经过去七八日了。这几日陈嚣一直待在太学里,练功、念书,外加服役,过得还挺充实。
玄衣门的告示下来的那日,武靖候的小侯爷挨打受罚的消息也不知怎么的传了出去。结果那晚的事就变成了小侯爷给洛阳百姓的“中秋贺礼”,说书人谈笑间感叹一句:“终究还是少年人啊……”
——也就过去了。
不过,洛阳百姓想起十年前这位小侯爷在京城干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再看看如今,也只能再叹一句,“小侯爷还是原来的小侯爷。”
——相比而言,什么京城第一纨绔子弟,当真是不够看的。
“真相大白”之后,太学的学生对陈嚣的态度还是挺不错的。
欧阳山长虽顽固了些,却并不迂腐,不信君子远庖厨那一套,说把这句原本倡导仁善的良言,拿来当做了懒惰的借口,才是对圣人最大的侮辱。太学的学生,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富家子弟,都不许带书童。若是连这点儿苦都吃不得,还谈什么体验民间疾苦,不懂得民间疾苦,日后当了官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官。
所以,陈嚣的服役,并不是他之前所想的那般伺候一群书呆子。他的工作大多是帮着食堂打杂,打扫藏书阁,搬搬书或者帮着修修漏水的屋顶之类的。
这些工作,太学原本也是雇了长工的,不过,等到再过一段时间,各地的举子住进来,就忙不过来了,需要加雇人手。
陈嚣得闲了,也会去蹭着听听课,原本是站在外面听的,他一个习武之人,倒不至于被人发现,不过有次没忍住提了个问题……然后,就被请进去了。陈嚣坐在一群书生之中,看着这略熟悉又略陌生的环境,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若是村里的那位夫子见了他这般形状,说不定会老泪纵横……
夫子在课堂讲的,很多他都听不大懂。原本还会在课堂问问,结果被夫子禁言了。只好都记下来,晚回去了再问宁越。
后来,宁越告诉他说,欧阳山长当初答应战歌的条件,也是本着有教无类的想法,原本是想让他跟着学生一起学习的,不过战歌说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乱七八糟,得从启蒙班开始学……太学并没有启蒙班,于是,就把他安排给宁越了。
宁越的学问如何,陈嚣是看不出来的,不过,这书生的人缘不好,他倒是深有体会。宁越的性子是很好的,待人温和不骄不躁的,又是欧阳山长的亲传弟子,跟同窗的关系不能说不好,但那只是礼貌——
他似乎没有朋友。
邱语冰反驳道,谁说的?本姑娘和阿斐都是他的朋友!
徐斐说,是宁越不喜欢跟其他人玩儿。又补充说,他也不喜欢,这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嚣跟这两位已经挺熟的了。
原本,邱语冰对他还是爱答不理的,不过,前几日陈嚣去看金珠的时候,听见银杏林那边的打斗声,好奇之下过去看了看……然后,不出意外的打了一架。
那之后,徐斐看他的目光就冒出星星了,邱语冰虽仍旧时不时呛他一句,但也算是认可他这个朋友了。
陈嚣很奇怪,问两人为什么偷偷摸摸的在这边练剑。
徐斐说,他们想考玄衣门,但家里人不让。从前他们都是偷偷溜出城练剑的,有次回城晚了,被家里人发现了,挨了好一顿罚。那之后,家里人看他们看得紧了,若非宁越帮忙,他们现在连练功的地方都找不到。
说到这个话题,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不过,很快又坚定起来。
邱语冰说,下个月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哥弄出京,要不然她铁定报不了名。徐斐说他们打算用假名,不过他担心到时候他爹会去现场,若是被认出来了就完蛋了。
陈嚣看到他们这般,想到了阿择,不由笑了,拍拍胸口,说,这事有什么难的,交给本少侠,到时候定会让你们参加考试。
徐斐一脸兴奋的感激,邱语冰嘴说不信任他,眼中却也是闪过了一丝期望的。
说起阿择,陈嚣从地牢里出来之后,就没见过他了。前几日出去买修屋子的铁钉,遇到战歌,问了下,才知道那小子正在参加特训,不过,具体在什么地方,战歌说是朝廷机密,不可说。
战歌在查曾府的案子。不过,这案子归京兆府,他只是辅助调查。
据说,就在叶将军截下“曾老板”的棺木那晚,京兆府尹赵大人亲自城防军,请叶将军手下留情——
京兆府结的案子,若是由城防军推翻了,那便是京兆府尹的责任。可若是京兆府自己翻案,那就可以说道说道了,失职之罪逃不了,但若能博得一个大公无私的名声,乌纱帽总还是能保住的。
叶将军跟赵大人也是老熟人了,两人合作得也挺愉快,这点儿人情还是要给的。
因为这案子可能牵涉到地下城,京兆府请玄衣门协助,也是再正常不过。
陈嚣听说这事的时候,想起那晚战歌数着棋子发呆时略空洞的眼神,不由得替叶将军道一声……交友不慎。
这案子的关键在于找到曾老板,可是,如今这么些天过去了,仍旧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连曾老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假的曾老板的身份也没查出来,也就很难有进展了。
不过,陈嚣遇到战歌的时候,他正在街头拿糖葫芦逗几个流浪儿,笑眯眯的一派悠闲,一点也看不出着急……想必,早就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相比案情,陈嚣更关心的是昆西和金珠的去处。不过,战歌说,这事儿急不得,案子没破,他们被发现了或许会有危险,暂时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陈嚣当时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回来之后,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最后,只能感叹一句,估计是被战歌那家伙忽悠的次数多了,都有心理阴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