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普通的周五,《城市周报》总编辑王建设早早起了床,在书房里面写写画画,开始筹备自己在四天后要发表的重要演讲稿。
四天后,也就是4月8日,是《城市周报》在潍州市建立分社的三周年纪念日。
按照惯例,每年的这一天晚上,他都会组织报社所有员工进行聚餐,并派发大红包。
今年,他还特意邀请了市委宣传部、文化局以及工商局的几位领导以私人身份到场参加。
这三个部门对报社来讲,都是有着莫大的关联,能得到当地相关部门的认可和肯定,他们这个“外来户”才会有更好的发展。
《城市周报》隶属于鲁众报业集团,最早是在省会南吉市创立的,三年前才落户潍州市成立了分社。
潍州市媒体众多,又恰逢互联网媒体高速发展,作为传统媒体,要想在当地市场中占有一席之地,非常不容易。
好在,经过三年的发展,《城市周报》这份报纸已经在当地落地生根,且形势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这次,几个相关部门的领导能答应出席晚宴,对王建设和报社来讲,都是一个极佳的展现机会。
所以,他在一遍遍地修改演讲稿,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只是,七点左右的一个电话彻底改变了这一切,甚至说是毁掉了这一切。
接到电话的王建设连早饭都没吃,也没等司机过来接他,直接打了辆出租车往报社赶去。
在坐上出租车之前,他已经打了四个电话,分别打给了副总编辑娄凯旋、采编部副主任方正、记者部主任杨军、编辑部主管黄彩霞。
他给那四个人打电话时,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只说了一句话: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报社!
此时,娄凯旋还在送孩子上学。
方正在半路上的早餐车旁买早点。
杨军提着垃圾袋刚刚下楼。
黄彩霞还在自家的洗手间洗漱。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谁也不敢问。
他们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又以最快的速度往报社赶去。
方正最先抵达报社。
此时,总编辑王建设的办公室已经打开,他便直接敲门进去。
刚走了两步,就见一份报纸朝他脸上用力砸了过来。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了那份报纸,报纸将他的手指砸得生疼,可见,王建设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扔出来。
“你干的好事!”王建设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
方正一头雾水,傻傻地愣在原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总编为什么会气成这个样子!
“翻!翻开!新闻版,头条!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什么!真他么丢人丢到家了!”王建设竟然骂了一句脏话,这直接颠覆了方正的认知。
总编辑兼社长王建设四十来岁,高个头,不胖不瘦,带着一副银框眼镜,白白净净,看起来非常斯文。
用一句流行的话来讲,就是:文化人。
自报社在潍州市创立以来,遇到过很多困难,王建设也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生气和暴躁。
方正突然意识到发生了非常严重的问题,他顾不上回味嘴里西葫芦鸡蛋馅的包子味,赶紧翻开报纸。
翻开铜版纸的封面,紧接着的第一页就是新闻版,头版头条是市民政局举办的一个大型公益活动,这是通稿发来的,直接采用即可。
由于版面受限,方正只是删除了几段无关紧要的内容,其他的地方一点都没动过。
新闻版只有这一条新闻署了方正的名字,而且王建设点名说是方正的问题,又重点说了“头条”新闻。
方正便只能在这个民政局的活动新闻上找问题。
当他看到第二段文字中介绍出席领导的时候,他猛地一阵头晕眼花,然后脑中一片空白。
他明明看见王建设又冲着他怒吼了一句,但是他却没听见王建设说的是什么。
下一秒钟,他又清醒了过来,不由使劲擦了擦眼睛,仔细盯着那一行领导出席活动的文字。
任他不断地瞪大眼睛,还是没有改变那个重大错误的出现。
他不死心,抬头往周围扫了一眼,又赶紧拿起另外一份报纸打开看了看,还是没有改变错误的发生。
“看什么看!报纸都是一个机器印出来的,你还以为只有一份报纸出了错?有脑子吗!”王建设吼着,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使劲皱着眉头哀叹了一句。
他强挤出一个笑脸,清了清嗓子,用非常客气的语气接起了电话,然后,就是自我检讨和道歉。
方正看得清楚,王建设的脸色青一块紫一块。
此时,副总编辑娄凯旋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手里紧紧握着一份报纸。
他见王建设还在打电话,便小声问向方正:“王总都知道了?”
方正只觉得脑袋又疼又晕,两个脸就跟烧着了一样,火辣辣的烫。
听到娄凯旋的问话,他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王建设打完电话后,狠狠地瞪着方正和娄凯旋,骂道:“一个是副总编,一个是采编部副主任,你们两个人眼瞎了吗?知道这个问题到底有多严重吗!啊!”
娄凯旋个头不高,有些肥胖,脸上全是汗,手里使劲握着那份崭新的报纸,哆哆嗦嗦地回了一句:“不应该发生这种错误……”
“放屁!不应该?白纸黑字都印出来了,你却跟我说不应该!你信,我信,领导信吗!各个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以及广大老百姓,他们看到这份报纸的时候,他们信吗!”王建设扯着嗓子喊着,额头上的青筋毕露。
方正听到“白纸黑字”后,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火花。
于是,他不顾王建设和娄凯旋惊疑的眼神,猛地跑出了总编办公室。
他疾速跑到采编部将之前打印出来的大样和小样抓了起来,快速找到了新闻版,仔细看了一遍,气得骂了一句“草”!
他立刻将大样和小样拿到了总编室,气喘吁吁地说道:“大样和小样都没有任何问题。”
“拿来!”王建设喊了一声。
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让他继续深皱眉头。
方正将新闻版的大样和小样立刻放到了王建设的办公桌上,并快速退了两步,生怕王建设一个大招放出来将他干倒。
“大样和小样都正常?”娄凯旋低声问了一句。
“嗯!一切正常!”方正点了点头,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水,他在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娄凯旋轻轻呼了一口气,松了松紧握报纸的右手。
这时,记者部主任杨军和编辑部主管黄彩霞同时赶了过来,他们已经从各自的渠道知道了所发生的问题。
这二人进了总编办公室后,都是非常紧张,连跟方正和娄凯旋打招呼都不敢,只是呆立在原地。
王建设继续在电话里面赔礼道歉并自我检讨,脸色已经发白。
因为,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他不知道要接到多少个电话来问责,他更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来解释所犯的重大错误。
打完眼前的电话后,王建设立刻翻了翻眼前的大样和小样,用手摁着每一个字,认认真真地看着那篇新闻稿中出错的地方。
最后,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清脆而响亮,将黄彩霞吓得哎哟了一声。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么的闹鬼了吗!”王建设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身子往后一趟,用力做了个深呼吸。
这时,电话又响起来了,不单单是王建设的电话再次响起来,娄凯旋的电话也响起来了。
方正手里的电话已经震动了一会,他一直没敢接。
杨军不时低头看着手机上闪着的亮光。
黄彩霞则压根没敢拿出手机来。
接下来的时间,王建设根本没有功夫搭理眼前的四个人,因为,他一直在接电话、回电话,不时解释、赔笑、道歉。
除了他的手机不停地响起之外,固定电话也不时响起。
市委宣传部是直接来问责的,至于像文化局、民政局、工商局等凡是看到这份报纸的相关部门的宣传科室负责人,都委婉地告诉王建设要加强报纸审核这一关。
至于其他有联系的业务单位,无论是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还是一些私人企业,只要看到了那条新闻,都打来了电话。
不久后,鲁众报业集团总编室以及分管副总也打来了电话,除了将王建设狠狠地训斥一顿外,还让他必须尽快拿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要不惜一切代价平息这一场巨大风波。
王建设明白集团领导那句话的深意,简单来讲,就是找个人来背锅。
他扫了一下眼前四个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方正的身上。
……一分为二……
这个世界很美好,芸芸众生也很努力。
但是,努力并不一定会让咸鱼翻身,也可能会粘锅。
方正,就是一条非常努力,却总是在翻身时遭遇粘锅的咸鱼。
屡屡受挫之后,万念俱灰的他,决定与美好的世界说拜拜。
只是,当他觉得自己百分之百要死了的时候,下一秒钟他又醒了过来。
或者是,“活”了过来?
他听见了嗡嗡的声音,好像是有一只苍蝇在他耳边肆意挑衅。
猛地,那只苍蝇打破了人与动物之间的伦理关系,直接撞进了他的耳朵中,在耳道内钻来钻去。
方正只觉得全身发毛,想要打冷颤。
他已绝食三天三夜,这已经是第四天,他没有半点力气去捅死那只苍蝇,也没有半点力气打冷颤。
好在,那只苍蝇胡乱撞了一通后,又从他的耳朵里飞了出去。
接着,连续不断的“笃笃”声快速传出,就像是啄木鸟用尖尖的嘴巴在不停地啄树一样。
方正顿时觉得头昏目眩,大脑胀痛。
这哪里是啄木鸟啄树,完全是在啄他的脑子。
再这样下去,他紧凑的脑子将会变成散装脑花。
他这条咸鱼很没有骨气啊!
“叮咚!”
突然冒出来的清脆响声取代了“笃笃”的敲击声。
“啊哈!终于笃进来了!”
一个同样清脆且略带兴奋感的声音在方正的脑中响起。
方正只是下意识皱了皱眉头,然后继续咸鱼躺,等死。
他懒得去管在脑子里面说话的那个玩意,这年头,系统满街走,已经见怪不怪。
可能,他也遇到了一个系统之类的东西吧。
果不其然,那个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叮咚!主人,恭喜你,你获得了咸鱼救世系统。从此以后,你主外我主内,我们夫妻……呸!我们夫唱妇随……呸呸!我们扶持共进,强强联合,一起拯救世界。”
方正已经够咸鱼了,突然来一个什么救世系统,居然也叫咸鱼。是想比一比谁更粘锅吗?
还有,这个系统怕不是穿越过来的吧。穿越的时候,脑子散了,还是忘记带嘴巴了?说话这么随意,是很容易被人打死的。
方正想翻个白眼以作鄙视之意,但眼皮觉得太累,拒绝翻动。
拯救世界?
还你一个“呸”和“呸呸”!
我自己都拯救不了,我还拯救世界?
那个所谓的咸鱼救世系统可能读懂了方正的想法,立刻说道:“主人大可放心,你拯救不了自己,我可以拯救。从现在开始,你不死不灭。”
咦……这剧情突然有点偏,是要往修仙成道的道路上领吗?
不死不灭?
口气好大!
吹牛不纳税的,有。吹牛不打草稿的,也有。但是,像这种违背吹牛定律的,还是第一次出现。
再说了,我又不渡劫成仙,要这不死不灭有何用!
能当饭吃吗?
想到饭,方正不由瞥了个眼神,用旁光看了看茶几上堆积成山的外卖餐盒,餐盒上方有一只苍蝇起起落落、左右摇摆,异常欢乐。
那只苍蝇就是刚才强暴他耳朵的那只吗?
房门、窗户紧闭,窗户上还有纱窗防护,它到底是通过什么方法进来的呢?
方正想了几秒钟,没想明白,也就不去想了。
人都要死了,还去关心一只苍蝇,苍蝇也不会感动啊。
方正很无奈地从鼻孔中哼出了一口尾气。
他已经一个月没有下过楼,除了跟父母说过善意的谎言报过平安外,他没有联系过任何人,也没有被任何人联系过。
最终,咸鱼一样的生活、无存在感的状态以及毫无斗志的生命力,让他选择了自杀。
别人自杀的时候会想三相四,甚至非常痛苦。
他倒是觉得自杀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只需要躺着就行,躺着躺着,人就没了。
多简单!
可是,为什么突然蹦出一个什么咸鱼救世系统,还告诉他不死不灭。
不死不灭是为了让生活继续咸鱼下去?让状态继续无存在感?让生命力继续毫无斗志?
方正不想要什么系统,他也不想活。
对于丧失了一切希望的人来说,活着才是最大的负担。
“主人,你为什么如此妄自菲薄呢?你年轻、帅气、善良……呃,反正是死了太可惜了啊!不知道要让多少白菜伤心……”
从人之生死突然扯到了白菜的话题?
有了白菜,那谁是猪?
总不能是我吧?
算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系统赶紧用一本正经地语气说道:“主人,咳咳……世界是美好的,你应该大胆地走出去,敞开你宽大的胸膛去拥抱她,去慢慢体会她的温柔和友爱……对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给我听,我可以帮助你,无私的那种!”
想法?
说给你听?
方正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没说。
一来,他不会开车;二来,他懒得去说。
“主人,你就这么想死吗?”系统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
方正闭着眼睛,继续咸鱼躺,等死。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除了父母。
不过,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生活状态,他觉得愧对父母。
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成为父母的累赘。
所以,他把最后一点值得留恋的念想也捏碎了。
“主人,你这么做是没有用的。我刚才说过,你不死不灭。”系统在“不死不灭”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方正闭目等死,不去理会。
而且,他也绝对不相信世界上存在什么不死不灭的系统。如果有,恰巧发生在他身上,他也不要。
因为,他如果真的不死不灭,很快就会被相关部门送到相关实验室,然后被解剖、研究,从此与各种药水相亲相爱地度过“不灭”的一生。
他拒绝那种恶心的下场,所以,他什么系统都不要,他只要安安静静地去死。
“主人,你这样做是徒劳的。真的,有我在,你真的死不了。”系统再次强调一遍。
方正的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睁开,他干裂的嘴唇也动了动,有气无力地吐出了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