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力德提着个镰刀从平缓的山坡往下走,不时看看左侧地里带死不活儿的庄稼、望望右侧连绵的草原,不住地摇头。他想不明白,左侧这块地是什么时候开垦出来的呢?为什么要在草原上开荒呢?如果年景不好种出那点儿庄稼都收不回种子钱,就算收回来了,那人工呢?这样白忙活有什么意义?就是为了自己的家产上多了几亩薄地?
越想越觉得有气。宝力德在一处开阔些的地方坐下来,他不会抽烟,就随手掐下一根草的尖叶在嘴里嚼着。他嚼出了甜味、嚼出了香味,嚼出了草原的味道。
孔雀屏草原真美啊。浅山丘陵地带的草原,大海波浪般起伏舒展,富有变化,使得绿毯的颜色也有了深浅的交错呼应。野花开得正旺,有很多连宝力德这位“老牧人”都叫不上名字。但其中有一种他记得牢牢的,那就是火红的萨日朗。因为,这种花还有一个名字叫“山丹花”,那是自己女儿的名字。
山丹出生时,正是草原上萨日朗最灿烂的季节,红得像一团一团的火。于是,宝力德才给她起了这种花的名字。这样一想,他竟然自言自语道:山丹是不是快过生日啦?可能已经过去了吧?也没人给记着,唉——
宝力德站起身,背手提着镰刀,嘴里嚼着草叶继续走。刚走到小道的岔路口,就听有人喊:宝力德——
宝力德抬头一看,原来是包锁从另一条小道儿走来了,就又故意低下头不理他。
“你总低个头,吃草呢?”包锁走到近前见宝力德嘴角真有草叶,就笑着又说,“还真吃草呢。怎么样,这种散养的方式能省下不少口粮吧?”
“滚蛋!今天出门没看皇历,不想见谁偏偏看到谁——”宝力德表面上是生气,其实心里没有,两人只是斗嘴而已。
包锁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说:这就叫缘分。
宝力德:别给我瞎拽词儿。你干啥去了?
包锁脸微微一红,没答。宝力德看了看他过来的方向,笑了。
“见到我那亲家母啦?”宝力德说完,有些不怀好意地盯着包锁。
包锁苦笑一下,说:没有。人家那两个大儿子都在家,我没敢进院儿。
“没敢进院儿?我看是都没敢进村吧?你也就这点儿能耐。”宝力德说完哈哈大笑。
包锁:这回真进村了,而且是吃完饭回来的。
“行啊,老包,这回胆子练大了。在谁家吃的饭?”宝力德有些惊讶了。
包锁:说出来也许你不信,我是在胡成强家吃的。
宝力德:什么城墙?那城墙也是纸糊的?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包锁:你别给我瞎打岔。我说的胡成强就是胡算计。
宝力德恍然大悟,说:胡算计大号叫胡成强啊?我还真叫不准了。对了,他那么能算计,怎么会请你吃饭呢?
包锁:一个屯儿里住过,乡里乡亲的,我回去自然要好吃好喝地招待。
宝力德瞥了包锁一眼,说:去你的吧,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啦?我给你分析一下,他啊,肯定是算计着你儿子在外边混得挺开,说不定啥时候能用得上,就先在你这个老东西上上油儿。
包锁:不会吧?人心都这么叵测吗?那乡情哪儿去了?
宝力德:说你酸吧,你还真往上加醋。你懂几个问题?黑老鸹洗不成白鹅,胡算计那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
包锁想了想,自己也笑了,摇了摇头说:老话说得好啊,这两座山的中间,有毒的蛇少不了;一对朋友之间,挑拨的人少不了。
宝力德指着包锁,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人——不懂好赖,好心提醒你当我挑拨离间!等吃亏上当了你就知道哭了。
包锁哈哈地笑了,说:宝力德啊宝力德,你这人就好急眼。我就是逗逗你,你听不出来啊?
宝力德愣了一下,态度缓和下来,说:老包,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和斯琴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
包锁苦笑着说:能到哪一步啊?斯琴也是苦命的人,家里包袱太重啦。我俩吧,年轻时候相互间还都有点儿那个意思——你别笑话我啊——
宝力德极认真的说:没有,咱都是打年轻时过来的,谁笑话谁啊。
包锁:我俩那时候都有点儿那个意思,但谁也没说破,也就是稀里糊涂的。后来,我家逼着我成家,对象是我爷给定下的,据说是有一次我爷爷外出在草原上躲雨,进了人家的蒙古包,小酒儿一喝就订下了所谓的娃娃亲。后来我爸说人家有大牧场、家底儿厚,这桩亲事不能黄,就和我妈一起逼着我。我也是——唉——后来,斯琴就和敖那沁成家了。
宝力德:你老丈人家的大牧场给你多些?
包锁:别提了——当然,我真不是冲她家牧场去的,关键是拧不过父母——人家还有好几个儿子呢,哪有女儿的份儿啊。后来,我老伴儿有病就过世了,再后来,敖那沁也没了。我才——
宝力德:你才动了鬼心思?
包锁:就是想着吧,到老能有个伴儿。虽然都有儿女,就算他们再孝顺,也不能总陪在身边不是?少来夫妻老来伴儿嘛——
“是这个理儿啊。”宝力德点点头,很难得他认可包锁的话。
包锁看向远方,突然对宝力德说:可是,我就怎么也整不明白,德君和德臣对我的敌意怎么就那么大,就像上辈子有多大仇似的。
宝力德:也许是年轻人转不过弯儿来,估计一想到老妈改嫁,脸面上也过不去吧。
包锁摇摇头,说:不是,他俩从小就这样。德君,行,不会说话。你就说德臣,多懂事儿的孩子,见我包括我家人,就像见了黑眼蜂一样。我真想不透。
宝力德:想不透就别想了,费脑子啊。
包锁:唉——这事儿就顺其自然吧。咱们换个话题,宝力德,你知道咱们草原为什么叫孔雀屏嘛?
宝力德:听老人讲,过去有一只吉祥的翡翠孔雀落在这片草原,就叫孔雀屏草原了。
包锁:那都是传说故事,当然,这个故事很美,我们都愿意相信。其实,咱们这一带叫孔雀屏草原是有现实根据的。
宝力德:啥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