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赵枢理解对了一半,中国古代绘画确实有忽视造型能力的主流观点,但那是宋代以后了,而北宋正是古代绘画巅峰时期。
赵枢这辈子的老师都是他老爹赵佶从天下招来画院的精英,即便放在整个美术史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包括赵佶本人。
而赵枢印象最深的,有三个,
其一叫李唐,其二叫王希孟,其三叫张择端。
这三个名字平平无奇,但他们有三个代表作,一个比一个吓人——《采薇图》,《千里江山图》,《清明上河图》。
不过《采薇图》要几十年后才能画出来,李唐被赵佶赏识,补入画院,经历了靖康耻,看不惯赵构偏安的无耻姿态,以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为题作《采薇图》,谴责赵构的投降主义。
王希孟只比赵枢大七岁,本来是宫中画学生徒,赵佶觉得他有天分,亲自教导,三年前,年仅十八岁就完成了名垂千古的鸿篇巨作《千里江山图》。写意与工笔结合,时人赞曰:一点一画均无败笔,远山近水,山村野市,渔艇客舟,桥梁水车,乃至飞鸟翔空,细若小点,无不出以精心,运以细毫,人物如蚁,不可胜数,生息劳作,生动活泼。
然后就死了,据说有一天在酒馆跟人喝酒,突然暴毙,赵枢推测可能是有先天性心脏疾病,也可能是酒里乱七八糟的矿物质太多中毒身亡。无论如何,这位天才英年早逝。
《清明上河图》就不用说了,几乎是中国最有名的一幅画,不过赵枢觉得梦幻的是,前世只能在网上看到的画,现在就在他爹的御馆里。
这些人的特点是——职业画匠。
也就是专业人才,宋代以后,以宫廷画匠为主的模式走向没落,转而兴起的是文人士夫画。
读书人闲来没事画上两笔陶冶情操,也就是——业余玩票。
文人画兴起后,造型能力和写实倾向逐渐为社会主流所排斥,对肖像画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这都是后话了,现在由于官家的个人喜好,绘画环境还是极好的。皇子们也都接受过绘画方面的教育。
在这些名师的指导下,赵枢的工笔画有了很高的水平,更在三哥赵楷之上。
然而这些老师教给他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不要小看任一个古人。
不过,赵枢也有这些大画家没有的东西。
赵枢也有这些古代顶级画匠没有的东西,那便是透视画法和阴影的应用。
历史上直到明中后期,欧洲文艺复兴的绘画技巧才传入中国,西洋肖像也一度受到王公贵族们的青睐,然而始终是非主流画法。
欧洲要在三百年后才能形成较系统的知识……然后被记录在后世的中学几何知识里。
由于水墨画的限制,传统画法很难呈现阴影,所以赵枢一直在研究油画。
也就是每天睡觉前学习达芬奇——画几个鸡蛋。
原料倒是不难找,张骞出使西域就把亚麻和罂粟带回中国了,出于那段不愉快的历史,赵枢并不想因为推广油画而导致罂粟种植泛滥,所以还是选择了用亚麻籽油调色。
画了几年鸡蛋和蔬菜瓜果后,赵枢决定进军肖像画,他像历史上所有画家一样,首先想到的是画美女。
“美女……”赵枢稍加思索。
“你看我干什么?”旁边打扫房间的竹樱被赵枢盯得发毛。
平心而论,竹樱确实是个大美人,然而却没有一点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气质。
“给你画幅画。”
“好啊,我去书房拿纸来。”赵偶尔会给她画肖像画。
“不用纸,用这个。”
这次赵枢拿出了一块大号木板,材质跟他画鸡蛋用的一样。
“你要画我还是画青菜?”赵枢最近画的是青菜。
“用画青菜的方法画你。”赵枢笑道。
“那可别把我画绿了。”
赵枢把书桌拖到卧室中间,
“竹樱姐,你坐到那边,”赵枢指了指面向门的位置,
“左手放在桌子上,右手托腮,头往右斜,”指挥竹樱摆好姿势,
“再斜一点,微笑……嘴咧太大了,微笑懂吗,笑不露齿的那种……”
赵枢感到一阵心悸,面前的竹樱黛眉如柳,下面是月牙儿般的桃花眼,朱唇榴齿,巴掌大的鹅蛋脸,本来是楚楚可怜的长相,但挺拔的鼻梁显出一股英气,看的赵枢嗓子发干,咽了一口口水。
“冷静冷静,我还是个三十六岁的孩子啊!”赵枢把两世的年龄加在一起,自我安慰道。
“看什么呢?”
“没什么。”赵枢动笔,先用木炭笔把轮廓勾画出来。
“罐头生意可以开始准备了。”
“呀!我都把这事儿忘了!”
“别乱动,”赵枢再次感叹竹樱的神经大条,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派人交待别院开始做瓷罐就行,另外可以做春季时令菜了,去年的罐头只保存四个月就被你吃完了,这次留一些观察一下,看看能保存多久。”
“什么叫被我吃完了,说的好像你吃的少一样。”竹樱抓住了重点,反驳道。
赵枢吃的的确少,他是两辈子的肉食主义者,他准备做个铜火锅——已经十几年没吃火锅了。
……
两个月后,太子赵桓大婚。
竹樱久违地又把赵枢从昏迷状态脱了起来,帮他穿衣擦脸。
赵枢又穿上那身华丽的朝服。
“裤子好像有点短了。”
“没事,反正也没人盯着我裤子看。”
不知道太史局为什么把日子定在六月,大概是年纪大了怕冷不怕热吧。
一大早,众人陪太子到东华门,由礼官引进席次,行雁礼完毕,太子妃登上厌翟车,随驸马入宫。
宋沿用唐制,车分六等:重翟,厌翟,翟车,安车,四望车,金根车。按身份乘坐,不可僭越。
重翟专供皇后使用,太子妃,王妃乘厌翟。
车前是四匹大红骏马,马面覆铜制面具,头上插翟羽,胸前系彩结胸铃。
车体以红色为主,车厢上有翟羽装饰,车上有紫色团盖,四柱以帐幕遮挡,装饰有各色丝帛,横辕上还有香柜,里面是龙螭装饰的香炉香匮。
车队由宣德门进入皇宫,过大庆门进大庆殿,官家亲自主持婚礼,正式册封武康军节度使朱伯材之女朱琏为太子妃。
赵枢还是很佩服自己这个老爹的,明明眉上的汗都滴到眼睛里了,还能故作镇定地继续主持仪式。
赵枢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定力,回府后鞋都没脱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其实赵枢上辈子是个挺自律的年轻人,但奈何这局年幼的身体正在猛窜,需要大量睡眠,怎么睡都不够。
七月中旬,内城东南,宣泰桥旁。
周记茶肆里,斜对门口的方桌上坐着一个三十岁出头,身着青衣的年轻人。一边品茶,时不时向外张望,很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不远处响起了马蹄和车轮的声音,但年轻人知道。他笑着走到门口。果然看到一匹熟悉的白马拉着一辆车,他撑起伞迎了上去。
“汉臣,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啊。”他笑着走到马车边,替车上的人打伞遮雨。
说话间,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青巾蓝衫身材高瘦,眉目有神,看起来自有股洒脱豪迈之气。
“哈哈,马老兄,并非是我有意来晚,实在是大雨滂泼,我这年头迈的老马走不动路啊。”蓝衫青年拿白衣青年的姓开起了玩笑。
“下这么大雨还让它拉车,这马迟早被你折腾死。”
三十岁出头的青衣青年叫马贲,二十岁出头的蓝衫青年叫苏汉臣,二人同为东京颇有名气的画匠。
苏汉臣进门之后,才发现茶肆内还有一个熟人,便是名气更大的张择端。
“正道兄也在啊,也是被马兄叫过来的?”苏汉臣拱手打了个招呼。
“正是啊,只是他不肯跟我说所为何事,非要等汉臣来。”张择端回礼道。
本来这几天连降大雨,苏汉臣和张择端都各自在家中闭门作画,但没想到今天同时接到好友马贲邀请,才冒雨来到茶楼。马贲本是河中(山西)人士,最近才上京访友,人三人同为京城名家,很快就结交为友,平时也经常聚会,不过像这样冒雨相聚,却是第一次。
“正事先放到一边,汉臣,你可是迟到了一炷香的时间,当罚酒三杯,此间无酒,便以这凉水代替吧。”马贲笑道。
宋代饮料统称为“凉水”,茶水只是其中一种,茶肆中,确是各种饮料都卖。
“好说好说,”苏汉臣也不拖沓,连饮三杯茶水,“现在可以说说了吧,你马老兄冒着大雨把我和正道兄找来,究竟所为何事?”
“哈哈,看来正道兄和汉臣最近真是被大雨闷在家里发霉了,竟不知如此大事?”马贲笑道。
“有何大事,辽人打过来了?”苏汉臣打趣道。
众人皆笑,辽人刚刚在护步达冈被金军两万大败十万,自顾不暇,大宋百姓皆以其为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