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西走过一个街口，再拐向北走三十丈，便是卢记包子铺常去的刘记炭铺，两家合作多年，刘记炭铺每天都会把卢记包子铺的木炭准备好，今天虽然人多，但小卢掌柜也不怕买不到木炭。

不过今天好像有些奇怪——排在前边买木炭的人家，有很多抱着一个灰色的桶走了，这是刘记的新炉子？还有一些柱子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排了足足半个时辰的队，小卢掌柜才走到刘记铺子前，比往常等的时间多太多了。

“呦，小卢来啦。”刘掌柜客气地打招呼。

“刘叔，”小卢指着店里摆的圆柱形的黑色东西，“这是什么？”

“嘿嘿，你不说我也要向你推荐的，这东西叫蜂窝煤，建安商行的新东西，建安郡王的生意。”由于猪鬃刷，香豆，各种新式家具的火爆，建安商行已经是东京数一数二的商行了，大多数商品推出就会瞬间售罄，尤其是香豆，根本就是有钱都买不到。

刘掌柜拿开屋里炉子上烧热水的陶罐——虽然还没到烧火取暖的时候，但刘掌柜为了推销蜂窝煤特地点上了炉子。

“你看，这是我来开铺子门的时候点的，一个多时辰了，火还很旺，普通人家取暖，一天四五块就够，你们做伙食生意的，一天八九块也够了。”

“而且，”刘掌柜放下陶罐，指向旁边的炉子，“你看这炉子，比家里的土灶好吧？只要买一百斤以上，就送一个。”

小卢掌柜本来很好奇这奇形怪状的煤，听到买一百斤就送炉子，有些惊讶了起来，

“竟有此好事？”

“当然，你刚才也看到了，有不少拿着炉子走的，买不到一百斤的，五十文也能买个炉子，但你们家做包子生意用炭多着呢，你看这蜂窝煤不比木炭，可以摞起来，这样就可以一次多买些存着，你冬天也不用天天推着车跑出来挨冻了不是？这炉子可不多，送一个少一个，我特地给你留了一个，咱们两家多年的交情，这种好事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你了。”

“这蜂窝煤多少钱？”小卢掌柜已经动心了。

“二哥！”刘掌柜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外面一声吆喝打断了，随之进门的表示刘掌柜的弟弟，刘家另一个铺子的掌柜，“二哥，丰乐楼要五千斤蜂窝煤，我那边不够了，还缺一千斤，你这还有吗？”丰乐楼是和赵枢他们新建的鼎香楼并列汴京第一高的酒楼，楼高五层，华丽非常，如果把木炭盆都换成蜂窝煤，恐怕五千斤只能用十几天。

“你等等，”刘掌柜先摆手示意弟弟等他做完这单生意，“一百斤一百文，一块两斤重，比木炭便宜三成，小卢要来点蜂窝煤还是继续买木炭？”木炭是一百斤一百五十文。

“既然刘叔把这蜂窝煤说的这么好，那就先买二百斤烧烧看吧。”小卢掌柜爽快地掏出二百文钱，拉着一百块蜂窝煤和炉子回铺子了。

把蜂窝煤给炭铺子卖，是竹樱的主意，蜂窝煤生意太大了，单靠建安商行的杂货铺根本卖不过来，索性跟开封原本的炭铺子合作，有钱一起赚，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个明智的主意，开售只三天，便卖出了百万块蜂窝煤，别院作坊的存货已经见底，不得不从其他作坊调人加班加点继续做，这样的销量单靠建安商行的杂货铺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霜降过后，立冬了。

蜂窝煤生意做的很成功，在心地善良的白露建议下，赵枢决定做点好事。

比如去居养院和安济坊送些蜂窝煤和炉子。

宋朝的官方救济机构在古代无出其右，真正努力让“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先不管做没做到……至少表面上是朝这个方面做了个样子。

居养院，是收养鳏寡孤独者的场所；安济坊，是安置废疾者的地方。

还有一个漏泽园，是埋葬无主尸体的公墓，几个月前那次洪水，有不少无人认领的尸体就葬在漏泽园了。

在居养院，八十岁以上老人夏天送布衣，冬天有卢絮做的被子。

这个年代没有棉衣穿，有钱人家穿毛皮、丝绵、鹅毛大衣，穷人家冬天只能往衣服里塞茅草和纸御寒，所以一个靠谱的炉子是很重要的。

像前世陪女朋友去敬老院做义工一样，不同的是敬老院做义工赵枢从头忙到尾，而现在赵枢只要露个面就行了，自有仓库的伙计安炉子搬蜂窝煤，赵枢只要坐在一旁听人感恩戴德。

“这种感觉不太好，”回府后，赵枢在饭桌上对白露说，“一共也没送十贯钱的东西，他们那么感恩戴德说得我像活菩萨一样。”

“郡王确是好心肠啊，那些老人家都说郡王是木公道君下凡呢。”

由于李妈妈的婆婆身体不好，赵枢特地给李妈妈放了个长假让她回去照顾，还好白露近来厨艺大涨，如果抛开赵枢对李妈妈手艺的偏爱，客观评价的话，白露做的菜只比李妈妈差一点。

“已经是辽国到西夏的距离了。”

——这是赵枢的最新评价。

不过白露的手艺不能经常发挥，因为天凉下来后，赵枢隔三差五在家涮羊肉，比如今天。

“那些老头老太太拜神仙都能拜错，怪不得这么倒霉。”赵枢笑道，他开始引燃木炭，竹樱在准备调料，白露在熬羊汤。

“啊？不是吗？”白露瞪着无辜的狐狸眼看着赵枢。

“木公道君掌管日月星辰，救度众生的是太乙救苦天尊……”竹樱在旁边给白露解释。

赵枢觉得佛教比道教最大的优点就是神仙体系简单，要夸人喊个活菩萨准没错，但道教神仙分类太细致，大到掌管日月星辰小到受孕生孩子，各司其职，不是专门研究过的老百姓想夸人都夸不对。

“啊……原来是这样……”白露若有所思。

“你根本没听懂吧？”赵枢开始往铜锅里倒羊汤。

“嘿嘿，确实不太懂。”白露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也不懂，道教这些神仙太复杂了。”三人里，赵枢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白露从小入教坊，也没人教她们神学，只有竹樱对神仙体系有研究。

“不过要说救度众生，哪轮得到我？推行居养院和安济坊的才是真正的万家生佛。”

“万家生佛，这个词好，出处在哪？”竹樱又化身问题阿姨。

“我哪知道……”

赵枢确实不知道，这个词是南宋文人赵翼写来形容司马光的，现在还没有。

“那居养院和安济坊是谁推行的啊？”白露又问道。

“蔡相公。”竹樱没得到成语的出处，正在拿羊肉片撒气，听到白露的疑问，又出来炫耀自己的见识。

“啊？蔡太师？”白露把狐狸眼瞪成了杏眼，“可坊间都说他……”虽然屋里只有他们三人，白露还是把声音压到最低，仿若蚊声，以至于赵枢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大点声，就咱们三个人，你干嘛做贼一样？”

“咳，可……可坊间都说蔡太师是奸臣啊。”白露咳了一声，用平时说话的音量说道。

三人间沉默了几秒钟，白露后悔出言讨论当朝相公，竹樱在等赵枢发表意见，而赵枢……正在肯一块排骨。

“蔡相公是贪官，但不是奸臣。”看赵枢一时半会儿没有发表意见的样子，竹樱还是决定自己给白露解释。儒家把政治和伦理混为一谈，所以这个年代大多数人对人的评价都是非黑即白，竹樱能有这样的见识，的确很难得。

“可我听说……”白露又把声音压低，低着头啃排骨的赵枢抬头看了白露一眼，白露才把音量调高，“可我听说啊，蔡太师嫉贤妒能，排斥忠良铲除异己，凡是跟自己意见不和的人都撤职罢官流放到外地，”白露一口气说了一堆，“还听人说蔡太师生活奢靡，一顿饭要吃一千只鹌鹑……”

“哈哈哈……”赵枢没忍住笑出声来，“白露，看你长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冰美人，怎么这么喜欢听这些市井流言？”

“啊……不是真的吗？”白露有些害羞地低头吃起了肉。

“一只鹌鹑不过三两重，一千只就是近两百斤，蔡京是猪吗？还不是一头猪，蔡京要是一顿饭能吃一千只鹌鹑，那他的胃口比得上一群猪才对。”归根结底，白露现在还只是个天真的小女孩，容易被狐仙蛇妖之类的市井故事所蛊惑，

“再说了，就算蔡京一个人的饭量能抵得过一群猪，一只鹌鹑不过才两文钱，一千只鹌鹑不过三贯钱罢了，还没这个铜锅贵，哪里就奢靡了？”

徽宗时期一贯铜钱是六百到七百文，至于这个铜火锅，本身材料费不到一贯钱，但手工费很高，竹樱定下了五贯的售价。

“蔡相公是爱财贪权，但怎么可能有市井小民谣传地那么夸张？”竹樱也点头附和道。

“可……那为什么坊中百姓都说他坏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