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所谓青苗法,就是官府出面借低利贷给农民,待青苗成熟后,农民连本带利还给官府。”
“这便是你方才说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百姓没有多交税,而官府的收入却增加了,王荆公在仁宗朝做地方官时便实行过青苗法,效果很好。”赵枢补充道。
“如此善法,也没成功吗?”
“没有。”竹樱道。
“为什么?”白露很费解。
“因为那些神仙一样的地方官,不提供贷款便索要利息,把王荆公的善法当成没有本钱的买卖,结果就是百姓不只要继续找地主借高利贷,还钱的时候还要还两份,遇上灾荒,就是一份也还不起,农民和地主全完蛋。”赵枢摊手无奈道。
“不过但也不算失败,应该说成功了一半,朝廷确实拿到了更多粮食,但百姓并没有少交粮。”赵枢顿了顿,又补充道。
“天呐……那农田水利法又是怎么失败的?”
“没,这个是为数不多成功的,颁布后七年,全国修水利一万多处,灌溉民田三十六万顷。”
白露和竹樱都吃饱了,赵枢开始下丸子。
“熙宁三年,又颁布‘募役法’,‘保甲法’。”
赵枢看向竹樱。
“所谓‘募役法’,也叫‘免役法’,原本按户轮流服差役,改为不想服差役的民户按照贫富等级缴纳一定的免役钱,官府拿钱雇人承担。这个问题在于,除了最穷的贫困户可以不用缴纳之外,原本就不用服差役的官户,女户,道观,寺庙,未成丁的孩童,都要交钱。”这个政策的问题竹樱很了解,想必是家里的女性长辈也交过免役钱。
免役法是一项前无古人的福利革命,梁启超把它称为“国史上,世界史上最有名誉之社会革命”。
然而……
“然而除了最穷的不用交免役钱的贫困户感激之外,其他无论穷人和富人都反对?”白露做出了精准的判断,赵枢点头表示赞许。
“保甲法呢?”
“十家为一保,就像水灾时我在堆谷场实行的一样,不同的是保甲法在两丁以上的民户家抽一丁为保丁,农闲时接受军事训练。
保甲法类似现代的民兵制度,可以加强对农村统治,维持社会治安,还建立大量军事储备,问题在于……
“问题在于,保长和保正会欺负保丁,百姓视其为虎狼,甚至有人为了逃避保甲法砍掉自己的手。”竹樱右手抓过白露的柔夷,用左手作刀轻砍在白露的皓腕上。
“啊!”白露听到有人竟然砍自己的手,本就害怕,又见竹樱拽过自己的手砍上来,吓得尖叫一声缩回手去,本就白皙的小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血色。
竹樱见此情景,靠过去抱住白露,
“不哭不哭竹樱姐在呢,别怕别怕。”
“刚才不就是你吓的她吗……”
赵枢越来越觉得她俩像同性恋了,让白露去竹樱屋里睡是不是有些羊入虎口?
“说道富民,还有个方田均税法,”赵枢没再理轻薄白露的竹樱,捞起锅里的丸子,
“下令全国清丈土地,核实土地所有者,按土质好坏分为五等,作为征收田赋的依据。此法若成,可以清丈出大量瞒报土地,增加税收,土质不好的农民也可以减少或免除赋税,又是一个善法,然而……”
“然而直到神宗驾崩,也没丈量完土地。”看着白露缓过来。竹樱又说到。
“不错,剩下的新法也都大同小异,呼……”赵枢咬了一口肉丸,有些烫。
“依我看,用一句话概括,熙宁变法实质上来说,就是王安石帮神宗和底层百姓抢地主,富商,豪绅,世家大族的钱。”赵枢下了定论。
“原来如此,”白露对王安石的印象有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反转,“原来王荆公是……”
“奸臣!”赵枢轻声喝道。
竹樱和白露都很惊讶——赵枢刚才明明一直在夸王安石。
“王安石当然是奸臣,”赵枢和白露互换了对王安石的称呼,“他凭什么把我的钱拿去给国库和老百姓?富国强兵对我有什么好处?灭不了西夏又如何?打不过辽人又如何?难道会死我这条命吗?嗯?”
竹樱和白露明白了赵枢的意思。
“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竹樱说出了文彦博的名言,一句话道破了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
“王荆公忠于官家,忠于大宋,忠于百姓,唯独不忠于……”阶级,赵枢没有说出这个词。
“唯独不忠于士大夫这个群体。”但白露已经明白了,王安石如此,蔡京也是如此,是忠是奸,只取决于你站在哪个位置来看。
赵枢点头称赞。
“说白了,王荆公正直的有些天真了,这天下不是赵家的,而是地主的,皇权不下县,就是这个道理,民强则国弱,这个‘国’可不是国家,而是士大夫阶层。”
“都说王荆公为人不行,人缘不好,连自己的弟弟都反对他,嘿嘿,可不嘛?王荆公是为了国家和百姓,与天下士大夫为敌,人缘怎么可能好?”
“朝野皆反对变法,以至于王荆公无人可用,不得不重用吕惠卿邓绾这种小人,可这难道是王荆公的错吗?”
“司马光倒是响当当的忠臣,可他干了什么?上台后全盘废除新法,把神宗和王荆公君臣苦心经营下,将士浴血奋战打下来的米脂,浮图,葭芦,安疆四寨全白白拱手送回给西夏,这算什么?若他不是旧党领袖,如此行径还当不得一个国贼之名吗?蔡京不过是贪财恋权而已,然私德有亏大节无碍,岂不比司马光韩琦吕公著苏轼文彦博之流好上千百万倍?”赵枢有些激动,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蔡京这种人如果生活在现代,顶多也就被反贪打个老虎而已,而苏轼司马光韩琦这种货色,纵然在各自的领域都是顶尖选手,但在对王安石变法的态度上,用唯物史观来看——这群渣渣已经走到了人民的对立面。
“呵呵,与士大夫治天下,能跟士大夫站在一条绳上的皇帝,都是士大夫的狗,被文人吹成明君,实则一事无成。”
神宗跟士大夫作对,死后庙号被定为“神宗”——这是很差的庙号。哲宗也跟士大夫作对,结果明明是病死,却被旧党诬陷为纵欲而死——一个一子四女的皇帝,竟然能被诬陷成纵欲过度。
“嘘……”白露和竹樱都瞪大了眼睛,“你怎能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话。”竹樱压低声音说道。
“怕什么,此间只有我们三人,难道你们会出去说我坏话不成?”赵枢倒是无所谓。
“那……郡王,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吗?”白露又问道。
“你是说既不得罪士大夫和地主豪绅,又能富国强兵,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方法?”赵枢反问。
“怎么可能事事兼顾?”竹樱不以为然。
白露点头表示同意竹樱的看法,她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有些天真了。
“有,而且不只一个。”赵枢又开始下豆腐皮。
“真的假的?”竹樱有些惊讶。
“你们知道王安石为什么失败吗?”
“你不是说了吗,动了士大夫的利益。”
“不,因为他看不到事情的本质。”
“本质不是阶级的利益冲突吗?”
“自古变法都是换汤不换药,只能解一时之难,因为他们都搞错了因果关系——生产力决定生产方式,而不是相反。靠着嘴皮子指点江山就想改变天下,这是臆想。简单来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听不懂。”赵枢成功把竹樱和白露绕晕了。
“想要不损害士大夫和地主豪绅的利益,还能让底层农民吃饱饭,而同时还能增加朝廷收入,三全其美的方法,有两个。”赵枢把豆腐皮捞进碗里,然后又下了一盘菠菜。
“那郡王为何不向官家献策?”
“因为这两种办法都做不到。”
“那算什么办法?”竹樱不屑道。
“他们做不到,我可以做——第一个办法,发展技术。”
“什么技术?”
“农业技术,手工业技术。”
“如何发展?”两句都是竹樱问的。
“比如我发明一种肥料,能让粮食产量增加一倍,再比如我培育一种高产稻米,再比如我在海州建的船厂。”
“船厂怎么了?”
“大海那边有一片大陆,上面有很多咱们这里没有的粮食,有的可以亩产千斤,还有亩产三千斤,五千斤的耐旱作物。”
“怎么可能?”白露都不相信,竹樱虽然早就听赵枢说过,没有白露这么惊讶,但也一直是半信半疑,北宋的粮食亩产量只有三百斤出头。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不过等我组建好船队把东西带回来,你们自然就信了。”
“郡王说的那片大陆在哪里?”看到赵枢说的如此坚决,白露也有些相信了。
“西域之西,北海之北,此去两万里。”
“那是什么地方?”白露无法理解,也不怪她,赵枢说的太抽象了。
“你去拿纸笔来,我给你们画出地图。”
赵枢吃完菠菜,又下了把细面。
竹樱把桌子收拾出一片空白区域,白露把纸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