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高镜奇是为了岳华蓉留下来的。

陆无的脸都白了。再不敢到司空久那帮人眼皮子底下晃悠，苦着脸躲进了沈慕渊的马车里。

宫灵慧与商玉琛偷笑。

“你们笑什么？”陆无咬牙，“看哥哥笑话很有趣是不是？真是的，向大个儿走得那么急，还没来得及跟他喝两杯。”

“陆大哥，就算以向大哥的武功，恐怕也打不过高大侠吧？”宫灵慧悄悄地问，然后调皮地笑了笑。

“呃……”陆无斜瞥了一眼同样在看他笑话的商玉琛，“一定是你，咱们温柔多情的慧儿妹妹被你带坏了知道吗！”

宫灵慧红着脸娇嗔，“陆大哥瞎说什么呢。”

“没关系，还有沈兄在，沈兄剑术无双，一定会为我作主的，对吧？”陆无大着胆子，将头靠到身侧的沈慕渊身上。

沈慕渊正襟危坐，一恍神儿的功夫，陆无那身草药味儿就冲到鼻子，立刻将他推开。

丑拒！

“你惹的桃花，自己解决！”沈慕渊声音清冷，如金铁鸣音。

“呵呵。”商玉琛和宫灵慧偷笑。

陆无失望：“……”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坐在马车里，不时还晃悠着被颠两颠。

一行人马，行走并不算快。司空久与高镜奇在最前方，身下两骑，一白一黄，时而勾头甩尾，并辔前行。

“高兄，此番与我们同行，倒叫小弟有些看不懂了。”

司空久骑在马上，微微一笑，他眼力如何毒辣，见高镜奇对岳华蓉其人连目光都懒得递过去，哪里能特别为了她留在这里。

“九公子向来目光如炬，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是了解我的。”高镜奇也不废话，彼此心知肚明。

高镜奇又问：“这个所谓的沈庄主，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了解多少？”

“高兄何以对他如此关注？”

高镜奇冷哼一声，“司空兄，咱们公平些，要不要先回答我的问题，之后再来满足你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司空久笑了，“高兄，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心情不是太爽利，令弟又做了什么事来，让你如此动怒？”

谈起弟弟，高镜奇目光中的凌厉去了几分，拉了拉手中缰绳，“那孩子一跑出去就是半年多，连个消息也不捎带，任性得让人头疼。你也知道，最近一年，武林有些不太平，恐怕近期就要起波澜了。”

“宫家的事吗，我也听说了，此次去商家，也正是与百盟商讨此事，百盟遭此大劫，凶手却至今未能确认。”

“不止宫家，还有几次不寻常的事件从底下报上来，只不过，看起来都与武林无关。若是平常，你我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但如今西南九阴教蠢蠢欲动，西北万青山也是异动连连，我猜西边就要变天了。”

“不知这段时日发生了何事，竟令你这般忧虑？”

“近一年以来，江南各地的几个中小镖局和钱庄都相继出了问题，或是整个钱庄葬身火海，或是镖局东家意外身故，妻离子散，最终一切湮灭，线索断绝。若这种事只是一个两个零星发生，还算意外，或是巧合，那一气儿发生个八、九家，就有些诡异了，据我宗各处暗访得知，那些出问题的钱庄、镖局在意外之前多少都有九阴教女弟子参与的影子。如果我所料不错，那失事的几家苦主库内藏银最终都落入了九阴教的口袋，恐怕，这一次九阴教不再选择蛰伏，就要卷土重来了。”

“竟有此事，没想到九阴教的手竟然不知不觉中已经伸到江南来了。”

“的确如此，九阴教的细作天下闻名，所言非虚。浩然宗此前差点因此吃了暗亏，幸好有人暗中提醒，查出细作，以此线作头，揭破一连串的阴谋，否则，浩然宗极有可能要受重创。”

“竟有此事？”司空久大惊，忙问，“不知是何人提醒？”

高镜奇目光深沉，侧头望向司空久，若有所思。

“呵呵，小弟一时失言了，”司空久笑笑，“你们浩然宗的家事，我可不敢细究。”

高镜奇冷哼一声。

“你那套刺探情报的手段，少用在我身上，我的问题你先回答。”

“高兄所问？沈庄主？这跟沈庄主有何关系？莫非令弟与沈庄主——”

高镜奇再次偏头看他，目光如炬。

司空久再次勾唇浅笑，眉眼舒展开来。

“这个沈庄主怎么说呢，”司空久想了想，如水般温和的双眼微眯，“是个有趣的人，也是一个看不透的人……”

“呵，居然还有你也看不透的人，真是怪事，那看来这个姓沈的，确实值得讨论一番。”

“一般人做事，都有其目的。”司空久看了一眼高镜奇，“像高兄这种，除了浩然宗之外，能让你动容的恐怕就是令弟了，此次与我们同行，想必是确认了有关令弟的踪影。”

高镜奇不置可否。

“那沈慕渊行事却让我看不懂了，初闻其名，小弟以为不过是个痴迷于剑术的武痴，背后拥有一份让人眼热的产业，却无扩张野心，背后也无大势支撑，着实如幼童抱金过市，让众人蠢蠢欲动。说实话，小弟曾经也动过一分心思，反正没有我，也会有别人。”

高镜奇不解，面露疑惑。

“我就知道高兄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秋水山庄的大名不入高兄之耳，那遍布江南的玉堂春酒坊，总不会陌生了吧？”

高镜奇恍然，点点头，脸上却不以为意。

“自然，浩然宗正气堂的药材生意才是真正的天下闻名，旁门左道之流根本不在高兄眼中。”

“少扯这些，说正题吧。”

“我真正见过沈慕渊，是前不久在商家，他双眼失明，本该不良于行，举手投足间，却无半点迟滞。”

高镜奇闻言，眉头一皱，他这才发现之前与沈慕渊叙话时的那分违和之感。

“高兄与他相谈之时，是否也注意到了？说实话，我曾怀疑他并非失明，而是另有所图。”

高镜奇闻言嗤笑一声，“假装失明，所图何在？你这疑心重得有些离谱了。”

“身在其位，不得不如此。哪像高兄，从小便一片坦途，未来可期。小弟我若不警醒些，恐怕现在骨头渣子都没了。”

“好好好，你接着说。”

“的确，像高兄所说，假装失明，这种事除了自找麻烦外也没什么好处了。惟一能让我想到的，大概就是以此交好陆无，得神医相助。”

高镜奇冷笑，既在嘲讽司空久天马行空的猜测，又在嘲讽世人对陆无的巴结。

“既然敢号称神医，若是连装病都瞧不出来，可以卷铺盖回老家去了。”高镜奇不在乎岳华蓉，但不代表他喜欢被人扣上一顶绿色的帽子。

话题中的两个主人公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编排，正在最后面的马车上，晃悠着。

“阿嚏！阿嚏！”陆无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揉揉鼻子。

“谁在骂你呢，陆大哥。”商玉琛笑道。

“谁敢骂我，本大夫医术高超，巴结我的人，能一路从丹阳排到夷陵呢。”

“谁知道呢，没准是前面那位也说不定。”商玉琛暗指高镜奇。

“哼。”陆无抱臂，假装不屑。

马上的两位继续闲聊。

司空久深知高镜奇的脾性，不以为意，继续道，“若是假装，这种交好方式确实蠢了点儿，不过一个神医传人有多大能量，这是明摆着的。后来查实，沈慕渊的双眼的确受过重创——如高兄先前猜测，九阴教为了复起，在江湖大肆敛财，竟也盯上了秋水山庄，他因此中了圈套，眼睛伤了根本，复明的可能性极低，我问过陆无，他判断就算他出手，恐怕也只有四成。”

“四成，这跟彻底瞎了也没什么区别。他必然是要做好失明一辈子的心理准备，否则恐怕要疯了。”

“这也是我奇怪的，寻常人若是突遭此难，恐怕要沉寂一阵，他却不然，你可知宫二小姐怀中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高镜奇斜眼看他一眼。

司空久一笑，将沈慕渊一行人从遇到陆无后决定一起到商家做客的具体情况讲了一遍，如果沈慕渊在场一定会相当惊诧，因为他话中所述与他们经历几乎分毫不差，细节更是八九不离十。

“你连他们进了哪个林子都了解？”高镜奇冷笑，看司空久的眼神颇有深意。

“高兄是了解我的，一件事，不同的人注意力不一样，只有把所有人的话综合到一起，才能更贴近事实，”司空久勾了勾嘴角，向来温文尔雅的面相中隐隐透出一丝让人心惊的邪肆之气，“那只是丹阳到弋阳之间的靠近落花坡附近的无名树林，非常普通，没有任何特征，高兄想想看，如果你蒙了眼睛，深夜踏入，能否片叶不沾？”

高镜奇脸上的漫不经心消失了，“片叶不沾？你确定？”

“自然。除此之外，我也亲眼见过，沈慕渊独自出行时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据他本人所述，他耳力不凡，有一门听风辨形，闻声辨位的功夫。”

高镜奇沉思。若是他，蒙了双眼，能否做到？

“高兄觉得意外吗？那树林虽然寻常，却占地范围极广，一个随意散步的瞎子，竟如此机缘巧合，救下了密林深处的孩子。”

“的确。你怎么推测？”

司空久摇摇头，“猜不透，惟一能解释的，就是他本人所述，他耳力不凡，能闻常人所不能。”

“或许是吧，就算他有此异能，毕竟是一个人，对你来说，又有何奇特之处？”

“一个受伤几乎无痊愈希望的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助人，高兄以为如何？”

高镜奇来了兴趣：“哦？”

“大概被我撞见不下五次，”司空久想到了趣事，“有一次，商家北院的护卫与婢女无媒苟合，被发现后差点被打断腿赶出北院，还是他主动为他二人做媒，保下两人性命和前程。”

高镜奇脸上表情古怪：“为两个下人作媒？”

“那婢女只是服侍过他一次，沈庄主言及她「细心柔顺，不忍世上多一对亡命鸳鸯」，此乃原话，”司空久仰头，天边云彩悠悠，“试问，你我若遇见，可愿如此？”

两个下人而已，就算要沽名钓誉，也不值得伸手。

高镜奇表情扭曲了半天，做了总结，“此人心性纯善，大概只有那些小地方才养得出来。”心里倒也松了口气，自家弟弟没有信错人。

“也许吧。”

“你好像还在有所怀疑？”

司空久面露一丝怅然，“像我这种人，哪里肯相信这世上会有不求回报的纯善之人？”

“也许你错了。”

“但愿我错了。”

马儿踢踏，嘚嘚作响。马车仍在轱辘前行。远处天光渐变成火红。

傍晚已悄然来临。

“慕渊哥哥？”

沈慕渊一惊，“怎么？”

商玉琛的身体坐回去，“慕渊哥哥是累了吗？”

沈慕渊摇头：“没有。”

个屁。

马车实在坐得太辛苦了，木头轮子还有那破路，能跟现代科技相比吗？

最重要的是，这么一颠一颠的，非常有助消化。

饿。肚子毫不客气给他一个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