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纹面具暗卫率先冲上甲板,他是在负二层听见小笠原的吼声的。
他飞跃出楼梯口的瞬间,就看见了拎着小笠原的沈织柔,还有他脖子上的战刀,和他张开的大嘴。
为什么我能看见他的嘴张开却没听见声音?黄纹面具暗卫在他心里问完这个问题的时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多出一个窟窿,大量的气泡随着血液从窟窿眼奔涌出来。
亢褚良心中暗暗叹息:
这家伙果然是高手,自己潜伏在空气中陡然发出的雷霆一击,他竟然还能避开半寸,牛耳尖刀刺穿了胸膛却未刺穿心脏,倒是在肺上开了个对流孔。
这样死起来会很痛苦的,他默默地为黄纹面具暗卫念了段安魂咒。
黄纹面具暗卫长刀柱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脑子在飞速转动,回放跃上甲板后发生的事情。
他必须搞清楚自己是怎么中招的,不然死得也太憋屈。
他跃上甲板的瞬间,瞬间天光大亮,瞬间就看见沈织柔手中的小笠原瞬间张开嘴,在光速与音速相差的瞬间他的胸膛瞬间被刺穿了个洞,只是那一瞬间自己的身体本能的动了下……
这七个瞬间叠加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是极短暂的一瞬间,他才听见小笠原喊出的是——
“小心!”
额——
沈织柔收紧千羽飘,立马勒得小笠原喘不过气来。看来得有个翻译才行,不能让这老家伙乱说话。
至于黄纹面具暗卫,肯定气不成声,肺上的窟窿眼会让气流快速流逝,他现在只能像鱼一样用腮呼吸吧。
黄纹面具暗卫的确不敢出声,也不能出声,他仍然在摇晃身子。
摇晃身子和身子摇晃是不一样的,身子摇晃是被动的反应,摇晃身子是主动地传递信息。
比如某些人的搔首弄姿。
已经冲到楼梯口的绿色面具暗卫顿时弓起身子,四肢紧贴在台阶上,连耳朵都贴了上去。木板对声音的传导作用是很明显的,他可以籍此听见三百米外的脚步声。
脚步声没来,来的是一股无与伦比的劲风,一股足以穿透花岗岩石壁的劲风。
绿色面具暗卫忽然有种绝望的感觉,他抬起左臂上的龟壳手盾护在头顶,巴不得把全身都紧缩进一尺半宽的乌龟壳里。可惜不能,右手的鱼叉足有五尺长,寒光闪闪的鱼叉直直地对着劲风袭来的方向。
一对比安道然的绿豆眼还要小的眼珠躲藏在角质化的眼皮后,射出刀片般的目光,足以剔开风的外衣,气的内囊,刮到骨子里的骨膜。
亢褚良也被这剃刀般的目光吓了一跳,难道他的目光能剥离隐身衣,看得见自己的攻击,望着那厚厚的龟壳,电光火石间亢褚良将牛耳尖刀交到左手,右手则多出一把碎骨刀。
这却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在打造碎骨刀时公输孟启就曾问过亢褚良,你的刀法是以无厚入有间,完全不需要硬碰硬的。为何还要碎骨呢?
亢褚良的回答是,食髓知味。
于是:
公输孟启为他打造出八寸长的碎骨刀,刀口圆钝无刃且有凸纹,以刀敲击骨头力道作用于内,骨头会由里向外破裂而无碎屑,犹如成熟的豆荚自动爆开。
公输孟启也曾提醒亢褚良他,碎骨刀其实叫裂骨刀更为切贴,加工食材确实更能保持原汁原味,若用于实战其效果如同鼓槌。
须格外谨慎。
公输孟启的意思是,以无厚入有间乃是避实击虚的手法,若陡然换做硬碰硬,实打实的功夫恐怕他适应不过来。当然,他对功夫之道乃是门外汉,也只是臆度罢了。
亢褚良明白公输元帅的意思。
可是眼前这乌龟壳太厚,而且楼梯又窄,被绿色面具暗卫完全阻挡住了去路。在狭小的空间作战,即使对手看不见他,但同样也最大程度地限制了隐身衣的优势发挥。
无论从哪个位置发起攻击,都能令对手看不见,想怼,怼不到;想防,也不胜防。这才是隐身衣最大的优势。
亢褚良冲入狭窄的船舱本身就是个错误的选择,为了尽快夺回蓝色号,完成“灯塔行动”,他也是有些着急了。
沈织柔也皱了皱眉头,她察觉到黄纹面具暗卫的摇晃是有目的的。
一跺脚把脚尖上的红豆踢飞出去。黄纹面具暗卫顿觉腰间一麻砰地倒在甲板上,再也不用摇晃啦。
胡往,胡去,安道然,搭乘艘艨艟快船,从大楼船的缝隙间撞了进去,立即转到蓝色号船尾部的船舵检修口,打开检修口领着三十余名士卒悄然潜入到蓝色号底舱。
因为沈织柔传来的消息说,东桑暗卫是从蓝色号底舱开始搜寻的。
亲自搜寻过的地方应该是最放心的。
于是,胡往他们选择了从底舱潜入,这样也能够尽快控制住通海阀。万一东桑人狗急跳墙打开通海阀让蓝色号沉没在西港外,那整个“灯塔行动”就功亏一篑啦。
胡往也把耳朵贴在舱壁上听了听,底舱果然够安静,看来东桑人在底舱的搜寻早就结束,负三层也没动静,搜寻应该已到负二层了。
还有——楼梯通道都有人把守。
行动——胡往打出手语,他与胡去各领十名弓弩手分作两队向四个楼梯通道摸去。四个楼梯通道在不同的舱室,对此他们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一样熟悉。
剩下的人则帮着安神医一起熏香,熏的是公输家的“轻身酥软香”。
玛雅家主的防毒面具虽然有点丑,但效果很好,都不用安神医配制“轻身酥软香”的解药。
经过安道然改良的“轻身酥软香”已无任何气味,仅为淡淡轻烟。此刻这些淡淡的轻烟正顺着船舱的通风管从底舱向上面各个舱室涌去。
为加快扩散速度,士卒们不停地按压皮囊鼓风加速熏香的流动。
熟悉的环境加上弓弩手们的袖箭、手弩配合,胡往,胡去很快清理掉底舱的二十名东桑舰队的军官,完全掌控了蓝色号底舱。
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继续向上攻击,而是全都加入到熏香的工作。
不着急,现在胜券在握,耗耗剩下的小虾米,不用硬碰硬。用“轻身酥软香”,胡往,胡去,安神医都是这么想的。
为尽快进入船舱接应底舱的胡往,胡去,亢褚良对厚厚的乌龟壳挥出了碎骨刀。他知道在自己全力一击之下那龟壳必定破裂,躲在龟壳后面的暗卫只怕也会同时被击碎吧。
轻敌,是所有人都会犯的错误,这也是亢褚良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绿色面具暗卫的手盾看似乌龟壳,却不是普通的乌龟壳,而是“蒲牢”的躯壳。
蒲牢:龙生九子,九子不同,各有所好,蒲牢则是九子之一。“性好鸣”胆小好吼叫,受到惊吓、打击就会大声吼叫。
绿色面具暗卫终于发现自己扛不住那袭来的劲风,他明智地选择速退,飞速后退,扔下了乌龟壳,呃!是“蒲牢”的躯壳。
碎骨刀剁在蒲牢的躯壳上——
“嗡翁嗡嗡嗡……”洪钟大吕振聋发聩荡人心魄,声震威力直追公输孟启在三仙洞敲响的夔牛皮鼓。
沈织柔脑子“嗡”地一下,天旋地转,手中的战刀和小笠原老将军都落到甲板上。
同样滚落甲板的还有亢褚良,他是离声源最近的,直接被震晕。顺着楼梯往下滚,连带着破裂的蒲牢破壳一起滚落到负一层船舱。
绿色面具暗卫虽然离声源也近,可他有准备,就像公输孟启敲响夔牛皮鼓前会塞上耳朵一样。
不过他的心理准备仍然不足,他的挚爱他的心肝宝贝近乎神物的蒲牢躯壳竟然在碎骨刀下破裂成几大块。
“啊!啊!啊——”绿色面具暗卫愤怒地咆哮:
“我一定!一定,要把你撕成碎片!”他咬牙切齿地嚎道。双手合抱五尺鱼叉,向楼梯前的碎片堆猛扎下去。
确切地说黄罗衫的隐身效果真心不错,绿色面具暗卫直到现在仍然看不见亢褚良,但他能够通过蒲牢的破壳的振动来感知隐身者的存在。
震晕后的亢褚良肯定不能完全的控制自己的身体,至少在恢复知觉前不能。
绿色面具暗卫已经在脑子里勾勒出隐身攻击者的形态,他微微摇头制止了要来帮忙的黑色面具暗卫和蓝色面具暗卫,剃刀般的目光冲细如麻线的眼缝里射出,一分一寸地从破壳上刮过。
他要确定下哪是隐身者的头,哪是他的脚,别一叉下去就要了他的命,那样太便宜他啦。
还有这能隐身的宝贝应该不比蒲牢的躯壳差吧,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算是合理的补偿。
可自己这一叉子下去会不会在那隐身的宝贝上留下两个敞亮的窟窿眼呢?
绿色面具暗卫忽然发觉自己真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伸手掀开不是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吗。
人就是这样,想法太多,又太贪心,让很多稍纵即逝机会从指间溜走。
当绿色面具暗卫伸手去揭开真相的时候,负一层里已飘进来很多的烟雾。
这是最后残留的几缕雾气吧,黑色面具与蓝色面具暗卫也不在意,他们关注的焦点和绿色面具暗卫一样:
揭秘隐身者。
原来是这么轻薄的一层罗衫,绿色面具暗卫心中狂喜,他已触摸到那如纱如绢的材质。
可如此轻薄的一层咋感觉这般沉重,居然揭不起来。
船在摇晃吗?咋黑色面具与蓝色面具暗卫都晃倒啦,自己也昏呼呼的站不稳,上下眼皮间仅存的一丝眼缝也……
“嘿,大厨子!该醒啦。你说你砸的是啥玩意儿,搞得大家伙脑袋都嗡嗡的。还得多亏那绿毛龟拽着隐身衣,要不是搬弄他的同时把隐身宝衣带开,咱们还真找不着你。哈哈哈……”
胡往打趣地望着亢褚良。
亢褚良满脸懊丧,脑子里还在嗡嗡的响,鼻孔里黏糊糊的,居然是震出来的鼻血。
这次可真的是糗大啦。他猛然想起黄罗衫来。
“隐身衣没损伤吧,那可是公输元帅给上将军的宝贝。”
安神医刚刚给他把过脉,原来这家伙也是吸吮过龙血藤的,难怪扛得住这么近距离的震荡。
“巫王后已检查过了,隐身衣倒是没损伤。不过你把严姑娘震得掉海里去啦,就是不知道她待会饶不饶你……”
“严姑娘掉海里啦!”亢褚良噌地坐起来。
“我没事,正好洗去那一身的血污呢。不过嘛,你得做顿好吃的慰劳慰劳大家。咱们可都还饿着肚皮呢。”小姑娘在屋外嚷道。
“对!对对。我做早餐去。”亢褚良翻身下床,这手脚活动开,脑子反而不那么晕了。
“我帮你。”胡往。
“我也去。”安道然可是个长不胖的吃货。
“还有我。”严如碧等他们出来立马跟上,美食的诱惑在肚子饿的时候特别强烈。
沈织柔忽然出现在众人前面,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亢褚良吼道:
“亢厨子,一个时辰之内不把全船的饭菜都做好,本姑奶奶关你禁闭。”
她是公输孟启的姐姐自然可以称姑奶奶,而且还是后宫总管,恰恰这几位都归她管,当然要趁机耍耍威风。
听着外边热闹,大岛骏也走到门口瞧瞧,安神医已把胳膊给他复位拿夹板固定好,用绷带挂在胸前。
武田校也跟着他新的主子一起靠到门口,他虽听不懂外边的人在说啥,不过瞧神情都挺开心的。
以伤亡十人的代价覆灭整个东桑舰队,取得如此重大的胜利,岂止是开心可以形容的。
可至少还有两个人开心不起来,那就是巫念和田点点。
现在已卯时过半,西港的战斗彻底结束,蓝色号已驶离西港三十里外,咋还没收到夫君的消息呢……
再放三只机关鸟!
巫念决定。
田点点拉住她的手,摇摇头。
“姐,现在可是大白天。机关鸟虽小,可太多,太频繁的起落也是容易暴露的。没有消息或许正是好消息呢。我们不正赶往海口港吗。”
巫念坐了下来,大大的眼睛瞪着海图凝视半晌,大喊道:
“传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