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夏幼时坐在大渔村海边的大石块上,手捧蓝皮书,书上写的是奇闻异录,也记载过世间除了男女情爱之外,还有断袖之癖的说法。
难不成,眼前这位小哥就是此类中人?
想到此处,姬夏心中一个激灵,还好自己年纪小,否则这贼首要是看上了自己,那自己岂不是辱了姬姓门庭。
自楼船甲板放下来一段木梯,几位大汉将失去一身法力的李仲抬到了船上,姬夏也是识相地跟在青年身后上了船,只不过嘱咐了大汉们几声别忘了自己从大渔村带来的那一叶扁舟。
“晓得晓得。”
大汉们也是爽快,不等青年发话,就把轻舟拉了过来,想来这青年应是与下属关系极好,这才瞧上去没什么威严。
却不想,青年这时候一把搂住了姬夏的肩膀,打探道:“你与那俊俏小生是何关系?他的双亲可还健在?”
姬夏瞧着面前那一张布满鬼怪符画的面容,依稀可从彩色纹理间认出这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孔,模样亲切,倒是讨人欢喜。
不过,一想到这青年兴许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姬夏便不敢太过与他亲近,毕竟书上说,那些有龙阳之好的男子大多都是性格扭曲之人。
于是少年有意拉开了半个身子,目光望着青年,有些意味深长,说道:“他是我师兄,父母尚在,不过早有婚约在身。”
“无碍,无碍。”青年摆了摆手,又搂了搂少年的肩膀,丝毫没瞧见姬夏眼中的异样。
“我叫薛礼,你或许听说过,这附近几万里水域都是我薛家的地盘,你师兄嫁到了我们薛家,也算是攀上了高枝,不如你也一齐住下,与你师兄做伴。我薛家也多的是好女孩,日后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大可借此少奋斗几年。”
青年言语间虽然没有恶意,但隐隐还是透露出一股傲气,显然,能够统御方圆三万里水域的薛家,即便是放眼天下诸多势力,也排得上名号。
不过,姬夏出身于中州的古老氏族姬家,父亲乃是长生境雄主,论身份眼界怕还要在这薛礼之上。
师兄李仲已知天命,被缚请上楼船,恐怕其中另有蹊跷。姬夏倒也没有拘束自己,笑道:“那敢情好,小子还未有婚配呢。”
一行人上了楼船,进了最上层的一间屋子,只见屋内红烛盏盏,灯笼高挂,四面都还贴上了红纸双喜字。
有紫炉焚香,轻烟袅袅,隐约可见一个披着大红盖头的婀娜身姿跪立在前,前有一方木桌,桌上摆有兽首果盆、灵茶灵酒。
见到这一幕,姬夏不由替修禅人松了一口气,敢情这些人费这么大力气,是为了给女子招婿,而非是青年自己娶亲。
而李仲,自适才被套上压制法力的绳索之后,就一直蹙眉不语,就连被几个大汉抬上楼船也不反抗,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到了这时竟是闭上双眸低声念起了佛经。
大汉们立在李仲和姬夏的中间,将二人隔开,姬夏也一直脱不开身去与修禅人细语长谈。
他也明白,别看薛礼一脸笑呵呵的模样,可若是自己一有异动,怕是也要被绑上绳索。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姬夏瞧着佳人凤冠霞帔背对着众人,不禁提起兴致,询问道:“小哥,这一位是?”
“这是我的姐姐,自小便被家里长辈定下了一门亲事,不过前些年我那未过门的短命姐夫去世,家里就想着再为我姐姐择一良配。”薛礼并没有隐瞒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道,“然而家族新看中的那名男子说我姐姐克夫,只许我姐姐做小。”
“我姐姐本就不喜那人,可也拗不过长辈,索性就与我一同跑了出来,散散心,想个解决事情的法子。”
姬夏颇有些哭笑不得,这薛家姐姐也是命苦,不过薛礼的冒失行为在他看来确实是不太妥当。
“你将我师兄捉来,姐姐可会同意?”
“我自然是不会同意的。”未等薛礼答话,便听得那大红盖下传来悦耳的声音,“小礼,还不快将二位公子放下船去?”
“我将你师兄抓来此处也是无奈之举。”薛礼似乎并不听自家姐姐的言语,自顾自地说道,“我姐姐性子烈,已经闹了多次,说要去那素未谋面的原配公子的坟前与那衣冠冢行夫妻之礼,我这做弟弟的总不能看着她把自己的下半生这么毁了,只得出此下策。”
听罢这一番话,姬夏不由对那女子升起一股肃然之情。他也听家里长辈说起过,似姬家这般的大势力的子女,生来优越,不愁衣食,可在婚姻大事上向来都是牺牲品。
而薛家姐姐与那故去的公子不曾相识,却是有这等气魄与已故人继续行夫妻之礼,着实是个奇女子。
薛礼朝着自家姐姐跪下,劝道:“姐姐,你也莫要怨我,小弟总不能看着你守一生的活寡。更何况,你还未过李家门,算不上是李家的媳妇。此事过后,你若要打骂我,我任你处置便是。”
听到“李家”二字,姬夏心中不禁泛起了涟漪,这薛家姐姐故去的未婚夫,难不成是师兄李仲的族人?
薛礼挥了挥手,示意几个大汉将李仲架到了桌前。
薛家姐姐垂首,低声致歉道:“家弟莽撞,对不住道兄了。我此次离家远行,本想着是去亡夫墓前祭奠一番,完成幼时定下的亲事。可家弟不懂事,将我捆绑,如今却是委屈了道兄。”
修禅人睁开双眸,瞧着身旁那个大红盖头,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莫名地道了一句:“姑娘,我与你有缘。”
他一路东行,也见过百姓贵人筹办红事,鞭炮锣鼓齐鸣,那时就想着,到了自己接亲的那一日,总要办的热热闹闹才好。
他见到新娘坐在花轿里,穿着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嫁衣,心中忐忑,就在想着,父母为自己寻的良配,是否知书达礼,能否静下心来伴他敲木鱼念佛经。
今日,他见到了。
所以他开口道:“姑娘,我与你有缘。”
可在姬夏等人看来,自家师兄坦然说出这句话的模样,委实就是一个蓝皮书上所写的登徒浪子。
而薛礼,在听了修禅人的调戏之语后,瞧着李仲的眼神里也多了一分轻视,暗自想着是不是要给姐姐换个道侣,旁边那个少年看着也是不错,只是年纪小了些。
“我幼时在寺里总想着,自己一袭衲衣,化缘为生,无欲无求,青灯木鱼常伴左右,与外不染色声等,与内不起妄念心,已是极好。”
“后来,师叔说西漠的寺庙太多了,多得让百姓分不清哪一座是真庙哪一座是假寺,于是他教会我能善分别诸法相,日日提刀出门,斩了些以佛徒之名自居的恶人。”
“到了我还俗之日,刀卷人乏,于是把那柄柴刀留给了寺里的小师弟,他慧心禅意,日夜打坐念经,最善超度。”
“佛经上说,悟佛之言,定要行佛之行。我不知道佛祖是否也曾还俗红事,只能日日提心,不敢念想。可到了今日,我才醒觉,终日拈花择火,不知身是道场,何处不修禅。”
“师兄。”姬夏轻轻唤了一声。
“有些宿命,是逃不过的。”修禅人转过身,冒失地盯着那个大红盖头,细语说道,“家父李伯,家母刘蓉。小生李仲,两百年前被师尊带去西边修行,归来晚矣。”
“小生失约三年,不知薛沐姑娘可还愿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