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潮，鱼怪撕碎了周宗的尸体，却并没有饱腹，它们昂首瞧着船上的人，不时发出尖锐的叫声，催促着食物的落下。

没有人会比刀疤脸周良更清楚，周宗之于周家的重要性。周童倾半生心血，甚至挪用了一部分家族底蕴为周宗筑基，将其作为继承人培养。

他还心有余悸地记得，领命出海之时，周童曾对他言明，哪怕是这身后的数十褐袍弟子尽数尸沉海底，周宗也必须要活着。

可是，而今周宗被人砍了头颅，尸首入了鱼腹。

老祖宗已经退隐，多年闭关未出，如今家族的掌权者是周童，周童就是周家的天。

周良知道自己无法承担天怒的后果，所以他惶恐不安，就连提刀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尔等，须偿命。”

他要用眼前的这三四百人的性命，来买一条自己的活路。

薛礼提剑来到姬夏身前，一脸肃然，不敢怠慢。他没有怪罪姬夏的冒失之举，甚至还在背后悄悄竖了一个大拇指。

不过，接下来的人可不好应付。

洗尘第六境，在世人的眼里就是知命以下无敌的存在，再往上那就是要历劫三灾六难了。至于古籍上所言的洗尘第七境第八境的妖孽，在东海薛家的水域里只存在于老一辈人的记忆里了。

毕竟，仙山与百族有约，长生者不能入海，而兴许也是由于这个缘故，东海之上的人族自出生起就被断绝了长生路，哪怕天资再卓越，也做不到身与大道合鸣，叩响长生之门。

即便是祖上出过仙人的薛家，亦是如此。

而一个势力没了长生境修士的言传身教，光倚靠几屋子的手札经卷，是出不了真正的麒麟子的。

所以，早在千年前，薛家以及其下辖诸多势力，就再也没出过一个洗尘第七境的弟子了。

周良缓步前行，刀尖抵在木板上，将木板一分为二，在他身后，数十周家褐袍弟子也纷纷弃了刀鞘，步伐缓慢地跟上前来。

薛礼作为薛家嫡脉公子，虽然不受宠，但在修行上却是没有荒废，早早地走在了其他族兄族弟的前头，而今已然踏上了洗尘境的第五个台阶。

他修行的功法比周良上乘，手中的剑也要比周良的刀更利，可却在修为上低了一个小境界。

薛礼心中没底，但也不怕事，他扯了扯嘴角，脸上的族纹扭曲在一起，不由为他平添了几分英姿。

“周良，你坏了规矩。”

这本是双方定下的赌约，而周宗技不如人身死道消，那么就是周家输了。依照赌约，刀疤脸周良应该后撤三百里，一个月内不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周良恍若无闻，十丈距离转眼只剩下了不到三丈。

然后，一抹刀光自周良的背后升起。

脚下的十丈木板由于承受不住刀光而碎开，落入下方鱼怪的口中，数十周家褐袍弟子在同一时间一跃而起，道道银光冷冽，将白昼切割成片。

而薛礼和姬夏所在的位置，恰好就是周良他那一刀的落下之处。

这一刀，薛礼避不开，也接不下。

看到那漫天纵横的刀光，薛礼不免心中苦涩。由于船队摆出了阵势，如今自己所在的这条船上只有不到百名的海贼，又何以能抵挡周家虎狼？

怕是今日过后，自己几十年辛劳攒下的家底，就要没了。

船上的大汉们面色狰狞，拔剑抽刀，袒胸露臂，似乎并不在意生死。

几十丈外，薛家的其他几条船正在全速靠近，而躲藏在暗处的几十名骑着海鲨的汉子们也顾不得什么事先的安排了，举着刀子就要跃上船来。

只是他们再快，也没有周家人的刀快。

周宗的刀很快，但快不过周良。

姬夏神情凝重，横刀而立，他一手抵着刀柄，一手抵着刀背，眯起的双眼中只有周良的那一抹银光。

他微微叹息，若是自己将华严经推至洗尘第四境，那么又何妨接此一刀。

“师兄，救我。”姬夏喃喃道。

……

良久之后，刀光未散。

似是听见了姬夏的呼救，有木魁自其怀中飞出，漂浮在他身前，踏空而行。

自木魁的头上伸出数十根老木虬枝，一一将周家子弟的眉心洞穿，将他们定在半空。时空似乎静止，刀光仍在，只是持刀的人眼中没了神采。

“知……知命！”

薛礼大口地喘着气，他虽未出一剑，可先前为了设法抵挡周良的刀，他既需提起周身灵力施展刀技，又要耗费心力算计这一刀的轨迹，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哈哈～”

薛礼还未明白场上的状况，只听得身边响起了汉子们的欢呼声。

御空之术，唯有知命修士才能习得一二。毫无疑问，这突然出现的鬼怪模样的大人物，就是一位度过了三灾六难的知命境修士。

也唯有知命境的修士，会御器横空之术，才能够以区区数十发丝夺去一船周家子弟的性命。

大汉们都以为这是薛礼的底牌，毕竟身为薛家嫡脉子弟，有一个知命境的老怪物护道也不算稀罕。

只有薛礼清楚，自己在薛家并不受宠，况且哪怕是在薛家，知命境的存在也都是压箱底的人物，就算是族长之子也没有资格享受知命护道的待遇。

不过，他也不好扫了这些哥哥们的兴致。只能在暗地纳闷木魁的身份。

很多知命老怪物的性情都是喜怒无常的，说不定这位鬼爷爷就是一个凭自己喜好滥杀的老怪物，所以薛礼垂首作揖，表现得很是恭敬。

“前辈。”

而木魁却是没有搭理薛礼，只是收回了数十老木虬枝。

刀光四散开来，劈砍在船上，有些大汉猝不及防被伤了胳膊肚皮，也不在乎，乐呵呵地举刀欢呼着。

数十具尸首落入海里，可下方的鱼怪却是反常地没有扑食上来，而是抬首瞧着木魁。

木魁扭了扭脖子，似乎意犹未尽，跳到了姬夏的肩膀上，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怪言，依稀听得是“阿弥陀佛”四字。

姬夏半跪着竖刀喘息，对于木魁知命境的修为也早有所猜测。毕竟，常度师兄空活了上千年，若是连知命境都没有达到，那也太没有慧根了。

突然，姬夏似是想起了什么，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叫骂道：“师兄，那数十柄刀用的可是上好的百炼铁，你怎么就这么丢了呀！留着日后给常念师兄做聘礼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