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礼百感交集地望着李仲二人泛舟远去，又下令手下人去将赤楼帛兰船劫来，如今周良和他带来的数十褐袍弟子都被木魁洞穿眉心，即便船上还有余孽，也不足为惧。

“将船开往我们的领地藏好，切不可走漏了风声。”

海贼们在海上居无定所，但也有几个藏财物的秘地，赤楼帛兰船太过显眼，薛家附近有周家的眼线，可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驶回去。

而后，薛礼走进屋内，于薛沐身后跪下，将姐姐身上的绳索解下。

“他走了。”薛礼如是说。

“这一次姐姐饶过你，若下一次你还这般放肆，我便状告到娘亲那，定要剥你一层皮。”薛沐红唇微启，语气愠怒，“归家之后，在人前不许提及李公子的事，爹娘面前也不许说。”

“为何？他可是知命！若家中长老知道李仲未死归家，还成就了知命，姐姐在家中也就不必受人难堪了，料想那周童也会有所收敛。”薛礼本就打算着归去之后，便大肆宣扬姐姐的未婚夫李仲成就知命归来娶亲的事。

“家中妇孺瞧不起你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多受一日委屈也无妨。若我与李公子有缘，待我来日进了李家门庭，再借夫君声名也不算迟。”

薛沐立起身，红衣垂在船板上，煞是好看，“归去之后，你且去街上买一份最贵的胭脂，就当是你给姐姐赔罪了。”

薛礼垂首不语，良久之后方才言道：“我听姐姐的。”

……

海生绿潮，天悬红日。

木舟之上，姬夏盘坐在船头，将尘黄放在双膝上，手指轻点刀尖，清脆而婉转。

这是家乡的曲子，他离家时年纪尚小，只隐约记得一两句歌谣的曲调，也不知记得对否。

“此去周家，凶险未卜，到时我很难顾及到你，你且跟在常度身边，莫要遭了歹手。”修禅人正闭目养神。

“为何不去薛家讲明此事缘由？请些帮手也好。”姬夏提议道，“周家叛族，这可是整个人族的事，薛家也应当出力。”

“周家是否叛族，你我都不清楚。骨族渗透东海之上的人族有多少时日，你我也不清楚。”

虽然李仲说的很是隐晦，但姬夏却还是听出来了，师兄并不信任薛家。

“怎么会？薛家的祖上出过仙人，大抵是不会做出这等有辱祖先的事吧。”姬夏有些不敢置信，不过他仔细想了想，似乎这个理由并不是很站得住脚。

“骨族在南北两地还有遗脉，不知此番将手伸到东海，又是哪一脉的主意，若是牵扯出太多因果，以你我之力恐怕很难扫平眼前事。”李仲蹙眉，叹息道，“希望不是我想得那样，否则这东海怕是要死上不少人了。”

这时，木魁跳到姬夏的肩上，冲着李仲点了点脑袋。

李仲立起身，拉着姬夏的手，一袭白袍随风而动。

“我们到了，天色不早，早些办完事，我也好早些归家，我还不知为何李家的人都认为我亡故了呢。”

姬夏扛着尘黄，海风拍打在衣袍上有些微微寒，他望着几百丈外的那座小岛，打趣道：“师兄，我们出家人，该说圆寂才是。”

李仲轻笑不语，抬眼望去，在佛门观气术之下，周家岛屿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迷雾，看不真切。修禅人明白，这是怨念所致，周家作恶太多，所以冤魂不散，聚在家门外，日夜嚎叫哭喊。

李仲的面色很是难看，他还俗之后，自西向东而来，从未见过这等情景，哪怕是某些不为世俗讨喜的势力，也会勒令弟子不得滥杀无辜。

……

木舟靠岸，有周家的巡逻弟子上前，趾高气昂地问话道：“来者何人，又有何事？”

李仲面色平静，不露悲喜，讲道：“我是修禅人，遥见此岛阴气过重，想是有鬼怪作妖扰民，便擅自前来，欲要作法驱鬼。岛上的主事者是哪位道兄，不知小兄弟可否引荐？”

巡逻弟子细细打量了一下李仲，见他不像是说谎的模样，又想起这岛上每每深夜时分，四面就会响起鬼哭狼嚎之声，着实让人头疼。若是此人真有本事，能够祛邪除恶，那么自己也算是立了功劳。

他将李仲等人带入岛中央的族长府邸，一路上遇上了周家弟子，就说这是自己请来驱鬼的人物，还未功成，就先将一部分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

府邸大厅上，李仲和姬夏坐在木椅上，身旁有侍女奉茶添香，周府的管家和那个巡逻弟子站在一旁，静候着周童的到来。

平日里，周童就在书房内批阅大小事务，若非是驱鬼一事干系重大，也不会劳驾他现身待客。

李仲手托茶盏，沉默良久之后，方才抿了一口水，赞了句“好茶。”

管家见此，提了些傲气，接话道：“此茶名为承水，生于东海之底，承万水之重，故而得名。海底的灵气稀薄，但胜在纯净，草木不染红尘，但入东海之底太过凶险，知命修士也不好深入，听说古时候只有仙人才会费这心思栽种。”

“既然知命修士也不好深入，那么周家的茶又是在何处得到的呢？”姬夏含了一口茶水，似乎并没有品到什么独特之处。

“这……”管家一时接不上话来。

周家的茶，自然不会是周童或是老祖宗下海采摘而来的。

“三百里外的李家，有个老家伙年轻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半斤承水茶叶，而我周家老祖恰好也是好茶之人，便在百年前与其赌斗，侥幸胜了三招，李家老祖便亲自奉上了这三两茶叶。”

门外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一个身形瘦削，面容与周宗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子虎步走来，他向着李仲抱拳，唤了句“道兄。”

“既然道兄觉得茶水不错，那么周童便借花献佛，再向老祖宗讨要些茶叶就是。”

姬夏不由同情地瞧了一眼周童，这位周家的所谓天才所展现出来的气度着实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可他这番话对谁说都无碍，偏偏冲着李仲说了，那就凄惨了。

这下，怕即便是周童与骨族没什么瓜葛，也要脱上几层皮了。

李仲神色如常，倒也没有推辞，说道：“那就谢过道兄了。”

周童自然也是瞧出来了李仲是一位知命境界的修士，东海的知命修士也就那么些，他都认得，今日突兀来了一位说是要驱鬼的不速之客，他本还有些警惕。

可李仲受下了自己的礼，想必也不是来找茬的，而周家的鬼怪作妖一事，族里已经有不少人怨声载道，几个老不死的还仗着辈分高数落了自己。

自己倒是有权一巴掌拍死他们，可一来自己要顾及声名，二来么留着这些老不死的还有些用处，至少有些杂事交与他们，自己也能省心不少，匀下些时日修行。

“道兄会驱鬼之术？”

“我修的是禅道，此中术法乃我所长。”李仲未起身，又悠悠抿了一口茶水，“不过，我要向周家借一样东西。”

周童见李仲似乎摆着架子，面有不愉，上了主位坐下：“何物？我周家虽小，但家底还算得上富裕。”

“此物周家有，但只怕道兄不肯借。”

“不肯借？”周童仰头大笑，言道，“我周童能以两百载入知命，就有容天之气量，只要你所言之物我周家有，那我就肯借。只是，不知你要何物？”

修禅人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缓缓说道——

“道兄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