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门大开。

皎白月光下，有一中年男子腰别葫芦，手握三尺青锋，徒步而入。

四位知命中期的骨族修士黑袍裹身，背对着薛成，席地而坐。

今夜，星斗指西，天下皆秋，而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更是显得阴森幽凉。

“薛家的人？”

其中一位狱卒阴恻恻地问了句，却是没有等来人答话，便自顾自地说道：“此处机密，除我等几人外，便只有薛琦和三位大人知晓，你一个洗尘境的卒子，是奉了谁的令？”

薛成未有言语，只是将手中青锋剑一旋，霎时就有金光亮起，千百枚“卍”符被打入石壁中，将此间牢狱照得昼亮。

“阿弥陀佛。”

薛成横剑于胸，眸中有古佛喃经，银丝垂肩，更添几分沧桑。

话落，剑起。

剑光化莲，似是有古佛抬掌镇魔，待其散去，只见得四具骷髅白骨于业火红莲中碾作灰烬。

“呵，卒子。”

道不清是讥讽还是自嘲，掌剑人笑着灌下了半葫芦酒，而后将剩下的倒在了地上，也不知是在敬谁。

他想起，六百年前，自己被誉为薛家的麒麟子，修为臻至洗尘第七境，离着知命只差了临门半步。

可就在那个时候，有一老僧来东海化缘，向他讨了一碗清粥，作为回礼，老僧赠予了他十卷经书。

多年后，借着这些经书，他攀上了洗尘第八境，甚至在这一境上的参悟比之当年的薛琦还要出众。

而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半生无缘知命。

佛经不全，难以修得正果，便渡不过三灾六难。

再后来，停留在洗尘境数百年的他被逐出里岛，于第七岛屿修建府邸，整日买醉。

薛成尚且记得，在离开里岛的前一晚，家主薛琦寻上门来，倾吐了一切的筹划。

而其中的一环便是，他不能入知命。

因为一旦入了知命，就会被骨族盯上，那么这牢狱里九位老叟的性命，可就不好说了。

想到此处，薛成不由长叹一声。

世人皆谓我一事无成，却不知漫漫洗尘路，我已行至第十境。

洗尘六境，可试天命，而洗尘八境，却可斩天命。

至于第十境，虽差长生者远矣，却也不是四只阿猫阿狗能笑话的。

……

第七岛屿。

在薛成府邸的地底，有一屋雅间，内中有一中年妇人素衣跪坐，面前有一方檀木桌，供着金身佛像。

这数百年来，她日日诵经食素，焚香拜佛，为的就是今夜，夫君能够安然归来。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妇人不懂佛门事，一心只求情郎安。

……

主岛。

潮汐滚滚，似甲士策马，兵戈所向，是大佛，是青莲，是修禅人。

李仲轻轻摩挲着掌中玉佩，手腕的伤口已逐渐愈合，而金色佛血滴落在玉上，将“长相厮守”四字的刻印染得猩红。

修禅人慧心通透，遭逢蜃兽白芷那一日，观仙迹有感，以他山之石攻己之玉，对佛法的参悟更是又升了几个台阶。

李仲思来想去，发现今日之事皆源起于一个老僧。

佛祖如来有普度众生之愿，所以，两百年前老僧来到东海，抱婴西去；所以，两百年后有还俗人李仲借舟归家，口念南无。

李清说，李仲本是薛家人，是先祖幼时被其掳去，这才有了青山李家一脉。

修禅人不信，硬是以佛躯接了薛琦家主一箭白骨。

而后他懂了，方才叹道：“何苦，何苦。”

都说佛修因果，可常念的因，早在两百载之前，就被师尊信手种下了。

或者说，是被家主和师尊一同种下了。

“阵起。”

修禅人喃喃道，而后有玉悬于佛前，一道人影自虚空迈出，以北斗星力凝聚法身，比之大佛异象也不逞多让。

那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老道人，握着三尺长的毛笔。

衣袂舞动间，一笔绘下，七岛石台之上的阵纹尽皆游动成鱼。

而后，水涛退散，甲士收戈。

修禅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又轻言道：“术法借阵，小道耳。”

碧海本不染红尘俗事，皆因人之私心而披甲持戈。骨十三应是与薛琦一样，半步出了知命，可若是仅凭此就想与长生者争锋，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修禅人常念，请道兄赴死。”

话落，身后的大佛抬掌，向骨十三等人所在的角落压下。

而此时的骨十三，望着虚空之上的道影，暗道不妙。他从未见过薛家的先祖画像，自然也认不出这恣意挥毫的道人实则就是薛仙的术法之身。

轻哼了一声，骨十三与另外两个骨族之人握爪成拳，三股凌驾于知命修士之上的威势合在一起，终是接下了大佛一掌。

“伽罗圣贤所言非虚，东海之事或有突变，看来指的就是这一个道影了，不过道影终是死物，只要我们将这小和尚除去，就能掌握局势。”

其中一位骨族黑袍人嘶哑着声音言道。

“圣族在东海筹划了近千年，可不能栽在此。”骨十三微微颔首，吩咐道，“十七，你去拦住那道影，那小和尚和佛影就交由本座和十六来对付。”

骨十七和骨十六沉声应是，而后御空而上。

他们都与骨十三一样，修为尚在知命之上，却离长生一境犹有二步之差。

其一步是道法领悟，另一步则是长生之气的洗礼。

人族修士，到了知命巅峰之后，若想再进一步，则需参悟道法，修出异象，方能身与大道合鸣，叩响长生之门。当叩响长生门之后，还需身入长生门后，吐纳长生之气，修得长生法身，才算的上是一个真正的长生者。

而骨族修士，则是要术炼白骨，在叩响长生之门后，以骨躯承受长生之气的洗礼。

一修法，二修身，二者修的道不同，但也有共通之处。

“三千年前，人族先贤创道法修行之术，以术法之道胜过了圣族先贤，方才有了今日百族共尊中州的盛世。所以世人皆言，练体术不如修道法。”

骨十三将黑袍褪下，只见一具白玉色的骨躯裸露在虚空之上，头骨的眼眶内有两朵蓝色幽火，似空谷幽兰。

“本座今日就要试一试，道法与体术，哪一种道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