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之圣贤，皆是自悟道途之人，可没听说过有人食道果入天门的。小子年纪尚幼，未明道途，若是日后与佛无缘，那么吃了佛果也没多大用处。”

姬夏将道果复又递到老渔翁的身前，一脸正色。

“当下家族正值危难之际，而老祖宗尚有余力，若是佛果能助姬家度过劫难，那也算是小子出了一分心力。”

老渔翁见少年执意如此，微微摇首，终是将道果放入怀中。

“既是如此，老朽也不能平白承你的情。一会儿吾去与你师兄说一声，问问能否许吾伴你身侧二十载，护你周全。”

姬夏见老祖收下佛果，也长舒了一口气。岐山上的老人大多性子倔，不肯欠后辈的人情，却又为家族舍生忘死。

“那敢情好，有个长生境的护道人常伴左右，日后待我入得天门，又是蓝皮书上的一桩美谈。”

不过，姬夏瞧着老人咧嘴露出的那一口大黄牙，似是在笑自己的天真。

“老朽当年在北原游历的时候，捡了本体术残篇，瞧你小子顺眼，改日就传授于你好了。”

姬夏闻言心上一寒，果然，这个老怪物没安好心。北原都是些茹毛饮血的蛮人，在那儿捡的体术，大多都是逼人受苦的法子。

“可惜同一长生者的道果，一人只能食一枚，否则老朽也无需四海为家到今日，再厚颜向你父亲讨要一颗便是。”

“您莫伤心，待到小子叩仙门之时，再为您取果延寿可好？”

少年夸下海口，却听得肩上的木魁止不住笑声，捂着肚子，睡眼讥嘲。

他曾言要活万载，而今又言要为老人取果延寿。

然而老人纵是食下佛果，余寿也不足两百载，难不成姬夏要学着师兄，修禅两百载而入天门？

可笑，可叹。

老人悠悠一叹，老眼望天，似是想起了故人旧事，一时眼角湿润，言道：“罢了罢了。老朽早该入土了，当年在蛮荒部落的时候，几个老伙计里，就数你老祖我打猎的本事最大。而今他们一个个都去了地下，我若是去的晚了，该苦了他们饿肚子了。”

“这地下有您惦记的老伙计，地上也有您牵肠挂肚的人儿啊。老祖宗不辞辛劳，奔波于乱世，不就是因为放不下吾等后人吗？”

老渔翁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面容慈祥，唏嘘道：“再观这人世红尘二十载，也就看够了。老朽一生所求，无愧于心。只是这姬姓一脉不能断，否则吾去了地下，也无颜面去见这些个老友了。”

“老祖言重了。家中事无巨细，都有大伯谋划，两百年来从未有差错，又谈何断脉？况且，千载之劫并不难渡，只要姬家肯让出三四城池，便可无虑。不过，依大伯的性子，大抵是不会退让的。”

姬夏对自己的大伯并不了解，记忆之中似乎也没有谋面过。姬玄皇七十而知天命，五百载未入长生，适逢祖父退位，就继任家主。近两百年来，除了祖祭之外，就不曾迈出过府邸一步。

幼时，娘亲谈起这位姬家之主，都是颇为赞许。岐山上的长者都说若是大伯不坐那家主之位，今时姬家指不定就能再出一人长生。

这皆因大伯才智无双。

两百年来，姬家由玄皇主内，玄卿主外。智者千虑未尝一失，勇者百役未尝一败。

“你年纪尚小，见识尚浅，此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老渔翁伸出手指，在脚边画了一个圈，却再也不肯多言。

“下雨了，去将老朽的箬笠捡来。”

姬夏应了一声“是”，起身将青箬笠拾起，回身就要为老者戴上，却是被老人所阻。

“你戴吧，若是日后能将老朽垂钓的本事也学去一二分，那也就不愁讨媳妇了。”

老渔翁抚须而笑，忽而举臂，手中出现了一根青竹竿，竿头绑着一根十余丈长的蚕丝。

“落。”

老人甩竿入水，继而闭目，似是在等待鱼儿的咬钩。

……

第七石台之上，薛成还未离去，就听得东边传来鬼哭狼嚎之音。

他提起断剑，作势就要往里岛走去，却是被一旁的薛铭拦住。

“兄长，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的有长生者先顶着。当务之急，应是将所有修士聚在一处，先安稳人心才是。”

薛成放眼望去，见此地修士都面朝东方，面无惧色，大抵是李仲入天门之景太过震撼的缘故。

黑云压海，暗无天日。

可海上的人儿无所畏惧，此地有长生，可阻八方敌。

“不必了，人心安定，我先去前方一观。”

……

东边，黑云压青莲，龙足踏佛身。

李仲抬掌，身后大佛睁眼，佛目似柱，柱倒而撞龙足。

“既是无心被超度，那便留在此地，伴我供佛。”

龙足撞佛掌，佛柱扫鬼身。

乍时，修禅人退至莲台边缘，香炉倾覆，炉灰撒在青莲之上，化作佛门道痕，缠李仲之手，缚常念之足。

李仲口吐金血，血染衲衣，略一蹙眉，道了一声：“痛哉。”

而鬼母被佛柱扫入海中，没了踪迹。

“阿弥陀佛。”

李仲合掌诵经，一曲往生咒过后，海上燃起业火。

“佛言，汝有罪。”

于是，象鸣狼嚎之声四起，火海中人头攒动，那是一张张小鬼的面庞被焚作虚无。

只听得一声咿呀之音，黑潮升空十余丈，竟是将业火扑灭，又漫上了青莲。

千百小鬼借势攀上莲台，却见莲上有沙弥，金身佛目。

“东海小虞山，有鬼母，能产天地鬼。原来，天地鬼三物中，地是黄泉。”

李仲喃喃自语，并未失措，能入长生者，即便是鬼物，也不能小觑。

他修过体术，也曾入洗尘第九境，但终是差之十二境远矣，未能圆满。

师尊曾言，非他不才，也非他不勤，只是他惧疼怕痛，忍受不了炼体的苦厄，这才耽搁了体术的修行。

好在他最具慧心，只两百载修禅，就能身与大道合鸣，修得了异象佛前一株莲。

道鸣十二日，今朝入天门。

长生者，自然有长生者的法！

所以他闭眸合掌，衲衣垂地，浅笑道：“佛言，一花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