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距黎明还剩下不足一个时辰的时候,整个部落静悄悄的,男人女人也都钻入了被窝,不过今晚喝的这般昏沉,想来是做不了那等事情的。
篝火还未燃尽,哔哩啪啦的火星子却是没了力气,溅不了老远,想来这一晚上它也是累了。
姬玄卿没有进屋,到了他这个境界,已是不需要再睡眠了。此时的他正拿着一串肉,饶有兴趣的在火上烧烤。
他这一生都在修行,不敢有丝毫懈怠,于是很多这类看似平常的事物,都不曾有机会接触过。
秋风拂过,做红事的纸张被吹的到处乱飞,有的撞到了某间屋子的窗户纸,声响却是被传出的呼噜声所淹没。
“最近南边可不太平。”
一道人影在姬玄卿身旁坐下,玉带束发,白袍裹身,看上去肤色如玉,须发也是皆白,不过瞧这面容,倒也不像是上了年纪的模样。
这白袍男子眉目轻佻,唇角上摇,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不过能这般自在的坐在姬玄卿身边闲聊的,那也只能是长生境的老怪物了。
不过,这男子可不是什么老怪物,按照他们麒麟族的年纪来算,他还只是个青年。
男子是麒麟皇族的三皇子虞归晚,麒麟一族族人稀少,孕育艰难。而这三皇子则是老族长晚来得子,向来是捧在掌心,宝贝的紧。
不过,千载之前,骨族败退,为平息姬家之怨恨,他入岐山为质子,郁郁数百载之后,又与姬玄卿结交,助其修得长生。
姬玄卿过天门之后,被遣来蛮荒镇守边疆,虞归晚也得以归家,父子寒暄之后,他入祖地,得望长生。
近些年走兽与飞禽之间的斗争愈发频繁,麒麟一族不肯重蹈覆辙,毅然携走兽百族站在了人族一侧,与姬玄卿下辖的三十万甲士共同守护南方边境。
而鹏鸟一族的态度则有些微妙了,固然飞禽百族都曾越过边境侵扰人族疆土,却也并没有行过分之事,不曾屠戮部落百姓,也不曾毁屋平田。
“此地再不太平,有你在,我也不会忧虑。”姬玄卿将烤好的肉串递给这位三皇子,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尝尝?”
虞归晚接过肉串,咬了一口,却不曾想这姬玄卿堂堂长生境雄主,连一串肉都给烤的半生不熟的,这滋味可是难言。
好在三皇子也不在意,他们走兽本就是习性生食,只要没烤糊了也就咽的下去。
虞归晚微微蹙眉将烤肉吞咽下肚,言道:“何时离去?”
与蛮荒的热闹不同,中州的洛水岐山虽是表面平静,背地里却是暗潮涌动。
姬族如今明面上只有两位长生者,那么在这风雨飘零之际,姬玄卿是否在本家坐镇可是两个大有不同的局面。
“不急。”
“若是我没算错,离千载之期还有将近二十载的时日。”虞归晚漫不经心道,“近些日子军中的耳目被我除去了一些,你大可暗自离去。”
“那便无趣了。”姬玄卿又挑了一根肉串,架在火堆上,有了上次失败的经验,想必这一次该是会好上一些。
千载之期将近,姬家与某些氏族门阀的博弈也早早开始。平日里,捉弄军中耳目向来是姬玄卿闲来偷乐之事。
“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三皇子虞归晚有些好奇,眼前这男人看上去也太过镇定了些。
姬族还有些底蕴,不过如今皇朝态度未明,各势力心怀鬼胎,万一姬家谋划出了什么差池,那可会影响到数城疆土的得失。
姬玄卿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示意些什么,也许是酒劲上来了,竟是问了三皇子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归晚,若是有一日,我姬族与其他的人族势力起了冲突,你还会选择站在我身侧吗?”
虞归晚闻言,背上突生冷汗,没有立即作答。
其他的人族势力,是皇朝,是除姬姓之外的氏族门阀,还是接风城?
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难道说,眼前这有着“圣贤黄帝之姿”的姬子,也有一颗人族共主的雄心吗?
若只是与姬家敌对的势力,那么麒麟一族施以援手倒也无妨,不过虞归晚与姬子相识五百载,只怕这姬玄卿心不在这几隅之地。
好一会之后,三皇子叹了口气,言道:“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日,他会如何抉择。
“也许,也许我个人会站在你身侧吧。”
他不能将这个种族都拉入这等深渊,不过,若是自己一人,那么即便是纵身一跃地狱也是不怕的。
姬玄卿哈哈一笑,顺手将第二串肉也是递给了三皇子。
虞归晚也不客气,苦笑着食下了肉串,一粒肉末也不曾落下。
姬玄卿啊姬玄卿,想不到,这区区两串肉,就将我这麒麟皇族三皇子给绑个上你的战车了。
“我先归去了,走之前记得告知我一声,也好来送送你。”虞归晚起身,心情复杂,向着远方临空飘去,“我这做叔叔的也是不够称职,侄儿半岁了也没送过什么礼,这回赶上了,可要好好回去挑选一番。”
“那你可要好好挑挑,你嫂子眼睛可毒的很。”姬玄卿背对着那一身白袍背影言道。
二人的对话被大神通所遮蔽,天已是蒙蒙亮,再过一会儿该是有公鸡打鸣了。
虞归晚立在远处,望着姬玄卿栖身的那个小部落,内心沉重。
姬玄卿,你可不要死啊。
有你这么个朋友,其实还蛮不错的。
若你姬族能渡过这一劫,那么我麒麟一族倾力助你攻伐天下又何妨?
只是可惜了,我说了不算啊。
天将黎明,日出东海,降至蛮荒。
姬玄卿将一串烤肉送到嘴边,只咬了一口就丢入火中。
他起身拍去衣上的尘土,而后向北方走去。
两年前,他提剑上须弥,斩佛徒数百,如来不曾阻他,只是告诫他——
“白帝将出蛮荒。”
他不懂兄长姬玄皇的谋划,也不懂白帝为何要走出山野,他只知道,自千年前姬家埋骨万千之后,人族姬姓一脉与骨族就已是不死不休了。
……
薛家,第一岛屿。
老渔翁闭眸,身后是龙撞困笼,鱼吞龙蟒。
“骨族的伽罗,当年曾言,姬家小儿,有黄帝之风姿。老朽一直以为那老不死的说的是你的父亲,可今日想来,玄卿之剑不仁,与圣贤走的不是同一条道途。”
姬夏闻言挑了挑眉,言道:“老祖宗,或许那老不死的只是想要借言令吾姬家陷入四面受敌的处境。”
老渔翁微微摇首,伸手在石板上画了一个圈,抚须笑道:“你有慧心,不过心智尚显稚嫩。若是日后有心争家主之位,老朽可以助你。”
云聚,雷出。
姬夏闻言一惊,言道:“家主日理万机,小子只顾逍遥,怕是坐不稳其位。”
大伯姬玄皇两百载未出府邸一步,运筹于帷幄之间,府中文书似山叠,访客似群蚁。
他并不羡慕这样的日子。
而后少年转身,望向诸位来人。
周言手捧金书皇榜,口念皇旨,其文化作牢狱,将鱼龙困在其间。
子冶手提利剑,剑似龙蟒,蟒吞龙,龙食鱼。
鱼龙肉厚皮糙,气力堪比长生者,只一撞就将牢笼撕开,剑刃落在其身,却只破了层皮,连白骨都未曾砍到。
就在此时,雷电落下。
周言手掐诀、口念咒,乍时,金书化金绫,悬在二人头顶。
子冶横剑于胸,喝道:“剑林!”
他们几人猜测老渔翁的唤雷术只是唬人的把戏,可事关性命,谁又敢以身试法?
剑化一,一化二,二化四……剑林似盾。
金雷化蟒,紫电如龙。
只听得一声轰响,金书似细帛,自中间被龙爪撕开,剑盾寸寸而下,还未破裂,可子冶气力不足,难以为继。
周言心道不妙,他本以为老渔翁再不凡,也不过是知命之巅峰罢了,皇朝诸人皆在此一境之巅,又有何惧。
显然,他和子冶错了。
在其身后,夏侯冷面瞧着子冶周言狼狈之相,摸出腰间那半柄黝黑的刀具,残刃破空而去,斩雷蟒、屠电龙。
不过,此一式刀法过后,夏侯面色微白,显然消耗不小。
“周兄,就此作罢吧。”
姬玄道扶住身侧之人,将自身灵力度给体虚的夏侯,不曾插言。
他瞧见姬夏转身,于是对着夏公子微微颔首,提起手中三尺长剑,唤了一声:“去。”
长剑来到鱼龙头顶,以剑身拍其鱼首,将其俯冲之势微微一阻。
鱼龙口吐长息,龙足落地,石台顿时塌陷了一大块。
姬夏面朝众人,虽只是洗尘第四境的修为,却面无惧色,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而后,少年提足,自龙尾走到鱼首,居高临下,言道:“各位施主,乘人之危,可非君子行事。”
鱼龙喘着粗气,似是随时都会将姬夏甩落下去。
老渔翁背对众人,笑言道:“黄帝老儿,吾家稚子,比之你当年风姿如何?”
只是老者在周边布下了隔音之术,否则子冶等人闻此言,定是会屈膝下跪,口喊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