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

白起褪下黑袍，摘下面具，只着一袭白衫，似一个青年书生的打扮。

风起，将黑袍面具推到了姬子脚下。

姬玄卿拾起面具，浅笑着将之收入怀中，言道：“日后吾就戴着此物去为白帝上坟添酒。”

白卢轻哼一声，露出藏在黑袍之下的一双白骨爪，握拳言道：“小辈，你还以为今日能活着离开此地？只吾一人就能撕开你的肉躯，又何须兄长出手。”

白起不可置否地淡然一笑，又自袖中抽出一把折扇，扇面画的是中州七十二城的山河图。

姬玄卿眉目慵懒，扶树而起，一手横剑，剑尚在鞘中，漠然言道：“来。”

白卢双足踏地而奔，黑袍卷起黄土红叶。

姬玄卿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划剑于胸，剑尖似笔，画了一个一字。

白卢伸爪，作势就要向剑光捉去。

此时，姬子大人却是轻飘飘向后移了半步，背倚古树，将剑立在脚边黄土之上。

不过，那一式剑光未散，撞上了骨爪，切下了三根指节。

骨指落地。

白卢忍痛闷哼一声，提足踏地，借力向后退去。

“可要再试试？”

姬玄卿笑望着白卢，这位骨族的长生者以面具掩面，他瞧不清其面色，不过想来会很是难看。

“孤一直告诫你，莫要小觑人族豪杰，可你向来狂妄，不听孤言，希望这断指之痛能让你长些记性。”

白起轻摇折扇，慢步向前走去，言道：“姬子玄卿，三百载而入天门，道鸣一十三日，尽观千载道途。吾族老祖伽罗曾言，你有黄帝之姿，却不知两百年来，这千载道途你走了几成？”

姬玄卿微微眯起眼，他是第一次瞧见这位骨族之主，白帝起。

传言，白起四百八十岁入天门，道鸣十二日有半，是伽罗的继任者，号白帝。

白起入天门已过千载有余，实力堪比圣贤。千载之前，骨族侵入岐山洛水之时，白起初入长生，尚不能在本家老祖手中讨得便宜。

姬家老祖余寿无多，自岐山棺中坐起之时，就已是个死人了，只靠着一身修为强留人间，再为后人死战一次。

那一役，有两位老祖倾其寿血，合力伤了白帝的骨体。

那一役，姬家子弟头戴缟素，横尸不可数。

“千年前的伤，可养好了？”

姬玄卿拔剑出鞘，剑长三尺三，是那两位老祖生前所铸，唤作“大漠”。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必白帝定然还记得那一双老人吧？”

白起颔首，不吝赞叹地言道：“此生不敢忘。”

他轻抚着胸前长衫，回想起千载之前在洛水之上的那一幕，胸口仍隐隐作痛。

“那白帝可还认得此剑？”姬玄卿指剑问道。

“姬伍的佩剑，孤自然认得。”白起提足向前，距古树只余下了三丈之距，“不过，当年姬伍姬陆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四柄剑，四剑成阵，这才伤了孤之皮毛，你只有一柄，又怎能奈何得了孤？”

姬子大人闻言轻笑一声，讥嘲道：“骨族的铸剑术，数千年来还是没有长进啊。”

说着，剑鞘之上再生一剑，姬玄卿拔出一剑，又生一剑，直至第四柄剑被拔出，这才空了剑鞘。

乍时，四剑横空，嗡嗡作响。

姬玄卿举掌将剑鞘拍入黄土，而后随意捏起一柄剑，向白起走去。

这把剑鞘里，藏了四柄剑。

一剑大漠，一剑孤烟，一剑长河，一剑落日。

……

西漠，须弥山。

这一日，雷音寺敲钟的沙弥睡过了时辰，却被突来的钟声惊醒。

有一个小和尚闻声赶来，见了这一幕，却没有问罪沙弥，而是学着师尊老成的模样摸了摸沙弥的秃头，合掌吩咐道：“阿弥陀佛，慧成，寺里的藏经不够用了，你去将《妙法莲华经》抄上三百卷。”

小沙弥本是睡意昏沉，被小和尚一拍顿时清爽了许多，合掌称是。

“师兄，这钟声为何不歇？”

小和尚身具慧心，口念南无，言道：“大钟有灵，九声是喜，九声是悲，钟声未止，福祸甚大。”

“这是第三十九响了吧？”小和尚问道。

小沙弥挠首，嘿嘿一笑，他醒来之后钟声响了二十余声，至于先前尚在熟睡，又哪会知晓究竟。

“师兄，师尊唤你。”

这时，小和尚身后传来师弟的叫喊，他应了声“哎”，拖着衲衣向寺内走去。

雷音寺内不见香火，一路上有些昏暗，不过殿内倒是多了些诵经打坐的老僧，一袭袭袈裟将大殿照亮，恍若露在白日之下。

有一小沙弥瞧见小和尚到了门前，赶忙将之领到如来佛像面前。

“师尊又出门了？”小和尚问道。

须弥山上，如来不常在。每当如来下山化缘之时，就会在寺内留下一尊金漆佛像。

“今儿早出的门，三五日内是很难回来了。”

小沙弥唤作常善，半月前被如来收作记名弟子，做些传话打杂的活计。

此时，山上的大钟已经响了五十四声。

“可有佛言留下？”

小沙弥自佛像底下抽出一本黄皮经书，将之递给了小和尚，言道：“师尊说，让常池抄一遍此经文。”

小和尚接过佛经，也不翻开瞧瞧，就将之揣入怀里，口中喃喃抱怨道：“上一次，七师兄让我磨一把刀，磨了三年也不曾磨好，这一回，师尊又加了个抄书的活，也不知要抄多久。”

小沙弥常善闻言一笑，似是恭维道：“能者多劳，诸位师兄弟中，就属常池师兄最具慧心，累点也是应该的。”

小和尚常池很是受用这番话，咧嘴而笑。

此时，大钟响起了第六十四声。

也就是第八个九声。

“九声喜，九声悲。上次姬家的那人上山之时，大钟也不过是响了三十六声，今日佛门是遭了什么劫，竟是响了六十余声？”

小和尚常池闻言敲打了一下沙弥的脑袋，咧嘴笑道：“还未完呢！何止六十余声，要我看，这这钟声非得响八十一声才肯罢休！”

上一次，须弥山上的大钟八十一响之时，是大商青王骑象入天门。

而这一次，钟声未绝，常池已是猜到了因果。

“吾佛门，又添一位长生尊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