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城头,一袭白玉长衫坐于南墙,一手抚一琴,雪丝盖玉袍,颇有几分恬然。
此人正是四灵山麒麟一族的三皇子,虞归晚。
琴声悠扬,令人生悲,似是在诉说一个凄美的故事。
君王于江河之畔筑起高台,刺客跪地受命,捧金书,举酒樽。
高台之上,有一美娥抚琴奏曲。
一曲苍茫肃杀,一曲功成名就,以敬英雄。
刺客淡然尝酒,笑道:“此一双妙手,天下无双,吾甚是欢喜。”
君王闻言,不假思索,竟是拔出腰间金剑,将美娥玉手砍下,以金盆盛之,赠与英雄。
刺客得此厚恩,跪伏在地,誓死明心。
而后,他乘舟远去,孤身一人,高歌功绩。
此一去,是图穷匕见,是吾以吾血换贼首。
此一去,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回。
“原是如此。”虞归晚三千白丝垂地,十指扣弦,颇有几分不羁,“一曲求死,是索求他人之命,也是求取赴死之路,一命换一命。”
昨夜,李老教授他与许勉此曲的时候,二人皆入梦,修行琴心。
梦中,许勉是刺客,于梦间醉饮罢,孤自远行千百里,借献画之名,得以登上金殿。
他奉一纸金书之令,来取他朝皇主的头颅。
金殿之上,百官跪伏,许勉持画走上金玉台阶,画卷一开,图穷匕见。
他以匕首刺皇,却不想那皇主绕柱而走,偷得须臾,待到甲士持戈而来之时,已是失了杀人的先机。
入梦化身为刺客的许勉暗叹一声,掷匕而出,割去了皇主一角金袍。
而后,二十余长戈刺入他的身子。
帝王一怒,血溅百尺。
此一去,终是功亏一篑,未能一命换一命。
那一日,虞归晚入梦为君王,负手立于易水之畔,推衍天象。
“孤之英雄,败了。”他面无悲喜,淡淡道了一句。
为君王者,不可立于危墙之下。
所以,他一次次遣出杀手,远赴异乡,意欲推倒旧墙。
身侧,有一美娥两袖空空,淡然言道:“陛下,小女子去寻我的双手了。”
而后,美娥凄凉一笑,自高台之上纵身跃下。
君王略有些落寞,高举酒樽,呢喃自语道:“他是孤的门客,为孤前去赴必死之局,你是孤的女人,不得与他人同榻,所以当他对你生出歹意之时,孤砍了你的手。”
“来世,莫做帝王的女人,也莫做生的好看的女人。”
遣出的刺客身亡,府内的美姬投江。
这世道,日日都在捉弄他。
“孤又何尝不是日日在求死啊。只是,孤一死,这易水以南,定是生灵涂炭、白骨堆山。”
不过,换句话说,孤一死,天下尽入他人之手,却能早些安平。
倒也不错。
……
阳关南墙,一袭白玉长衫正襟危坐,浅笑道:“许勉之琴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吾之琴道,则与之不同。”
风止,雨歇。
白起身负十九座骨峰,身形踉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令之步步后撤,竟是退到了墙垣边沿。
“虞归晚,孤等你好久了。”
如今,姬子北去,阳关新修,这位麒麟一族的三皇子定是会留于此地,坐待他白起。
以白次一人,引骨族之主入关,这是南军的阳谋。
不过,白起倚仗着走尽千载道途的长生修为,孤身入城,堂堂正正。
“孤不惧你。”
虞归晚微微摇头,浅笑道:“白起,你可知吾的琴道有何不同?”
自砖石中飞出万千剑气,化作牢狱,一如先前那般。
白起微微眯起眼,虞归晚乃是入得天门之人,即便是琴道逊于许勉,同一曲求死,威势比之先前却是天壤之差。
更何况,三皇子的琴道,未必就比许勉差了。
“不知是接风城的哪位在算计孤?”
十九座骨峰撞入剑狱,抵住了百万剑气的肆虐。不过,白起的面上却并没有喜色。
只因阳关东、西、北三墙之上又飞来数之不尽剑气。
盛势凌人,咄咄相逼
此等手笔,以姬玄卿的能耐,可做不出来。
四面剑气皆是昏黄,不过,却也不尽相同。
南墙之上的百万剑气裹挟着肃杀荒芜,出自于长剑,大漠。
东墙之上的则是略显嚣张寂寥,出自于长剑,孤烟。
西墙剑气,生生不息,出自长河。
北墙剑气,星火燎原,出自落日。
“你猜?”三皇子浅笑着抚琴,器上七品的琴器,正合他的修为,而今他借焦尾、春雷之势,已有了伤及白起的资本。
于是,他闭上双眸,肃然自语道:“吾的琴道,当以白骨铺路,世人皆可死,可死门客,可死美娥,必要之时,亦可死吾虞归晚。”
他的道,是帝王之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阵起,青山。”他轻喝道。
然而,身后晕厥的许大先生听闻此言,竟是惊醒过来,喝道:“不可!”
城内四万余甲士,先前昏死者逾两万人,勉强列阵,怕是会熬不过这一役。
此四万余人,皆是姬玄卿的心腹,百家皇朝未能插足其中,是岐山日后度过千年之劫难的凭仗。
万万不能折于此地!
“许兄,何苦呢?”虞归晚微微抬头,言道,“你不妨回头看看。”
许勉闻言一怔,以他的修为,又怎会不知城内的异样。
阳关甲士尽皆自营帐中走出,面容略显疲倦,却遮掩不住跨刀持戈的喜色。
他们一直在等待着“列阵”二字,不敢和衣而眠。
而今,他们听到了,于是一脸固执地列阵而立。
“为将士者,倘若失了胆魄,那便再也不堪大用了。”
万千剑光垂落,似是姬子捏剑四柄,于南墙之上信手斩敌。
“可你这是在让他们送死!”许勉仍是不肯让甲士摆阵。
“死一人则死,死万人也是死,许兄,今后诸多劫难,你又能护他们几次?下一次再有长生者临门,难不成你还有手指可断?”虞归晚正色言道,“对敌白起,于他们也有裨益,只有亲自体会过了长生术法,才能明悟何为入得天门之人的道心。”
“这是什么歪理!”许勉气愤地以手捶地,于砖石上擦出十道血痕。
“你没有明悟,所以你仍是知命之巅,吾明悟了,所以吾入了天门。列阵,青山。”
许勉闻言,脸色惨白,面上竟是流下两行清泪。
而后,他听见四万余人齐声喝道:“喏。”
声若钟鼓,甚是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