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城外,青狼伏身盯着众人,一袭红衣策马而走,却并没有展开猎杀。
太子武庚身前的那个金袍画虎的老书生,将一双白净修长的手藏进了宽大的衣袖里,暗自掐诀念咒,似一头野狼贪婪地打量着猎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红袖心中了然,时机未到,她可不能失了分寸。
老书生的修为要比她高了不止一筹,知命之巅高逾千丈,她约莫仅走了五百丈,差之张让、老书生等人远矣,不可力敌。
不过,姬夏的护道人又何止她红袖一人。
于是,她声若银铃地叫喊道:“姬夏,再不叫人动手,天就该亮了。”
彼时,太子武庚正对着夫子颜幸颇为恭敬地躬身行礼。
然而,颜幸却是摇头浅笑:“吾之门下,学生不可计数,又有几人能够飞黄腾达?颜某不过是一介落魄布衣罢了,可不敢自称是姜后的老师。”
姬夏哂然一笑,这太子武庚套近乎的手法未免也太过拙劣了些。
三皇子子禄起身拍去了长衫上的尘雪,颇有深意地说道:“先生,选择辅佐兄长,来日位列三公,这才是明智之举。”
有些话,武庚碍于太子身份不能挑明了说,只能由他替兄长讲出来。
听闻此言,苏式双手微微握拳,甚是不甘心。
为了招揽夫子颜幸,太子也开出了价码——一个三公之位。
“若非是仰仗着有个做皇主的爹,你又岂能成为大商小公子榜的第一人?”
可惜,这些话苏式只能暗自腹诽,不敢堂而皇之地指着武庚的鼻子叫骂。
不过,有些事他倒是可以说出来。
“三皇子所言极是,大商一十六城,皇主已将其中三城赐给了太子殿下,来日这金殿之上的皇座也定是太子殿下的,先生现在拜入太子府下,日后便是从龙之臣啊。”
此话,暗藏诛心。
世人皆知,一代皇主在位最少五百载,商皇子辛正值当年,又怎会任由膝下子嗣干涉皇权?
除非,太子和商皇不和。
除非,太子身后有大商的长生者扶持,商皇奈何不得只能分权。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以商皇子辛的脾性,怕是忍不了太久。
太子,危矣。
在场的大多都是聪明人,颜幸、张让二人甚是了解商皇的心性,自是能够推敲出苏式的言外之意。
颜幸喟叹一声,看来如今大商的局势比他离开朝歌时要复杂的多。
“我只想教书,不想做什么从龙之臣。”
武庚再度躬身:“长乐、未央、久安三城的夫子之位,师公可任择其一。”
然而此言一出,张让就知道事情谈不拢了。
昔日,就是由于皇权干涉到了夫子之位的择选,颜幸才会被逼迫着离开了朝歌城。
一日为夫子,胸中长正气。
今日,太子又想以权势扶持颜幸登上夫子之位,可谓是弄巧成拙。
颜幸收起棋子,笑问道:“太子殿下任我择其一,那么被我踩下去的那一人又该去何处教书呢?”
荒唐!
大商夫子,何时沦落到任人改换的地步了?
“先生可是觉着价码低了?没事,我们还可以再谈。”三皇子子禄轻抚腰间玉箫,突生豪迈,“倘若先生才学渊厚,便是三城夫子尽由你来做又有何妨?”
太子武庚抬起头,一双明眸紧盯着颜幸身前的棋盘,没有驳斥弟弟的言论。
显然,他也有此意。
张让叹息一声,拂袖将武庚、子禄二人推到了后头。
“三皇子,请慎言。”
而后,他又再次问了一句:“先生,此次归来,可是做好打算了?”
颜幸微微颔首。
“惜哉,惜哉。”张让不肯放弃,又规劝道,“大商诸多俊才,无缘与先生会面,是他们福分浅薄啊。”
姬夏听出来老宦官这是在骂自己比不上大商的才俊,非要鸠占鹊巢,荒废了颜幸一身才学。
他也不是个吃亏的主,故意抚掌,甚是猖獗地笑道:“张公公,今儿个本公子可不是来同你们叙旧讲道理的,我是来杀人的。”
随后,他拍了拍手,掸去了衣衫上的霜雪,声声令下。
“苟霍老先生,你且在此瞧着,你要的人,我会给你留着。”
红脸老头闷哼一声,往后撤了几步。
“两位先生,请将张公公阻下。”
颜幸似是没有听闻,摆弄着身前的棋局,无动于衷。不过,苍禾捧起一卷金书,面目肃然地走到了张让身前,双眸藏了日月星辰。
一袭蓝袍不染风雪,苍禾轻启双唇,念了一句颇具道意的经文。
“开目为昼,闭目为夜。”
乍时,风起于野,吹皱一城冬雪。
有一座山岳悬于众人头顶,有千丈青潮自东方滚滚而来。
“请张大人赐教。”
张让微微蹙眉,问道:“你是何人?”
中州七十二城知命之巅的修士,大多都被列入了大商典籍。似苍禾这等窥得长生门径的人物,更是很难避开诸多长生者的窥探。
毕竟,不论是谁家添得了一位入得天门之人,都能或多或少地改写中州的局势。
“无名之辈,不值一提。”苍禾浅笑着合上金书,负手而立。
他精于算计之术,也会一二手以人名施法的毒术,又怎肯轻易地将名讳透露出去。
初来中州,还是谨慎些好。
张让咧嘴一笑:“既是如此,那便去死吧。”
只见他鲸吞一口寒气,顿时身子鼓胀成丈许方圆,云水蟒纹袍随之撑大,脸上的白粉也尽皆脱落,露出一张灰黑丑陋的面孔。
不多时,张让衣袍裂开,裸露出了上半身。
众人见之,皆不敢置信。
老人面上、手上的皮肤甚是枯黄干皱,不想双臂、背腹的肌肤却似是初生婴儿一般,净如白玉。
在这一方白玉上,纹了三条五爪大龙。
忽而,张让面目狰狞,似是不堪苦痛。
那三条五爪大龙宛若活物,盘附在他的双臂、腹背上,吞食着他的血肉。
恍惚间,似是天降紫电,雷罚轰鸣。
白光骤亮!
众人只觉着颇有些晕眩,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目,待到回过神来再望去,却瞧见张让面色惨白地立于雪地上,已是又披上了一件新的云水蟒纹袍。
在他头顶,悬着三条十数丈长的五爪白龙,正戏水青潮、摆尾断石。
此乃异象,衔悲向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