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恢复了意识，但却没有立刻睁眼。醒来后立刻睁眼是很危险的行为，他必须要先判断和整理一下状况。

女孩所有的记忆都已经流入他的体内，记忆的本身解释了其中的原因——女孩创造出的每一个鬼怪都拥有与女孩相同的记忆。是的，焰现在已经是不再是一个人类，而是被女孩所创造的众多鬼怪之一。“活灵”，与死灵只相差一个字，却是比死灵古奥深邃多的概念——让人在活着的时候就以灵的状态显现，从而变得无须进食、无须要呼吸、不会生病、不会衰老。这是一开始就刻在女孩记忆深处的伟大知识。利用这个知识，女孩在什么也没有的地底下活了整整五年。在判断焰的伤势已经严重到无法治愈后，女孩将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脏，在生与死的瞬间完成了仪式，将焰也变成了活灵。

焰从来都没有使用能力后的记忆。但这次通过女孩的记忆，焰从女孩的视角看到了自己。从十五米的高度摔下、将身体暴露在真空中、过度使用能力导致身体衰竭——随便拎出来哪一个都足够致命。而变成活灵，虽然变成了女孩的创造物、变成了女孩的仆从，却至少还是活着的。只要将身体修复，再让女孩解除他活灵的状态，他就能再次安然无恙的生活。从这点判断，女孩救了他。

他又想到那个名叫穗的男人。穗的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为了救出个女孩，不可能是其他的原因。活人本因该无法到达的地下四层，焰现在却安然无恙的躺在这里。源设置下来囚禁女孩的力量在焰掉下来时就被打破了——焰自己也不清楚原因。那么穗又是如何知晓的呢？焰没有在女孩的记忆中见到过他。苍的计划不需要救出女孩也能进行，所以也不是苍派来的人物，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思绪开始变得复杂而混乱，焰下意识的咬紧嘴唇，将双眼眯的更紧。

有一只手沿着焰的耳朵放下，按在地上。焰不明白为什么闭着眼睛的他能有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静电。有什么东西贴了下来，靠近了焰的脸。接着，焰的嘴唇传来了一阵冰凉而又柔软的触感。焰忍不住睁开眼睛，映入眼前的是女孩银白的发丝。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焰猛的把女孩推开，用双手往后连挪几厘米。

“你……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长到这么大，他接触过的女孩只有他妹妹。被女孩亲吻对他而言太过刺激。他的耳根正火辣辣的发烫。他觉得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如果灵的脸也会红的话。

——“苍君说，唤醒别人的时候要接吻。”

女孩没有张开嘴唇，声音是直接在焰的脑海中响起的，和焰在女孩的记忆中看到的一样。

“那到底是哪个讲给小孩子听的童话故事？他怎么不告诉你道歉时要露出胸部？”焰忍不住吐槽。

女孩就在他的眼前极近的地方，一只手手掌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握住披着身上的被单，只用手肘着地。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虚幻的光。那双水嫩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的色彩，长长的银色发丝拖到地上，散开来，好似一股银色的河流。那只黑色的猫又摇晃着身后分叉成两股的尾巴，小心的避开女孩的发丝，在地上踱着步子。

——“道歉的时候要露出胸部？”女孩的头微微偏到一边，流出一丝疑惑。

“嗯，另外见到初次见面的男性的时候要叫好哥哥。”焰用一脸严肃的表情告诉女孩。他才不管这会对女孩以后的生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好哥哥。”女孩真的这么叫了，反倒是焰的脸又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不对，不能叫我好哥哥。为什么呢，嗯，嗯……对了，你看，你看我们已经接过吻了不是么？所以要把好去掉，哥哥，叫我哥哥就行了。”焰随口胡诌，反正随口胡诌女孩也听不出来。

——“哥哥。”

“嗯……。”这次焰很坦然。女孩的年龄看起来只有十二岁左右，叫他哥哥倒也合适。其实女孩被源关到地下时就差不多也就是十二岁左右的样子，五年后的现在因该是十七岁，和焰差不多同龄。但是灵的状态下身体不会再发育，年龄自然也就可加可不加了。

——“为什么哥哥能够让源的力量失效呢？”

“熵变知道么，熵变？”焰再次胡诌，“他把你关在这里几年了？五年！关注你的力量早就熵变了，随便谁都能轻易打开。只是你一直不敢试，我试了一下而已。”他从森那里听来熵变这个词语，听说在贵族中经常使用，是个和科学有关的词汇。他自己倒是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反正也没必要知道。

“主人，不能轻信这个家伙的话。”那只黑猫在一边说话了，声音细细尖尖的，“说到底我们现在真的能出去了么？还需要试试吧？”

女孩同意的点了点头。她缓缓的站起身，眼睛看着上方坍塌的那个缺口。然后，焰就发现自身的身体慢慢的浮了起来。

“你想干什……。”焰的话还没说完就朝那个缺口飞了出去。说是缺口，上面却还压着从更上层塌下来的废墟。焰的身体直接穿越了那些废墟，又掉回去，双脚没进了下方的岩石。

——“他没有死。源的力量确实消失了。”

“喂，你要试一下传过去会不会死我没意见，”焰把双脚从岩石里抽出。岩石好好的，并没有留下两个孔，他的双脚是直接穿透过去的。可以像死灵一样穿透物体，这让焰更加深刻的理解了自己身体的状况。“但用我去试是怎么回事。”焰发牢骚，“你不会用你自己造出来的那些鬼怪么？”

女孩的眼中又一次流露出一丝疑惑

——“你就是我创造出来的鬼怪啊？”

这话让焰身体一寒，认清了现实。他明白了，即使女孩的嘴里叫着焰哥哥，她对焰也没有任何的尊重。在女孩眼里，焰就和那悬浮在她身边的鬼火、和雨女、和火之车、和烟烟罗一样，只是她的一个创造物罢了。

“好把，主人。”他认命般的用了“主人”这一个称呼，“源囚禁你的力量消失了，但是他今晚十二点马上又会再次出现，你准备怎么做？”

话音刚落，焰的脑袋忽然“嗡”的响了一下。仔细一听才发现，那是女孩繁杂的思绪。她从来不张嘴，而是将自己的思绪直接传达，因此当思绪混乱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声音就让焰如同身处闹市。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声音才渐渐的合为了一个：

——“源来了，今天？”

“是的。”

——“苍君已经有计划了。”

女孩这么回答。

——“就按苍君的计划来，我们等他。”

“喂……。”焰搜寻女孩的所有记忆，无论怎样都找不到苍的完整计划。能找到的只有一点:“按苍的计划，你今天就会死的吧？”

——“嗯。”

“好不容易可以出去了，没有想做的事？”

女孩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完蛋了，她完全没有想活下来的意思。焰顿时感觉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他才不想管女孩的死活，但是他现在是靠女孩的力量维持着灵的状态，如果女孩死了，他马上就会变回人，然后死于重伤不愈。

“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么？很大，很精彩。”焰感觉自己现在像是个怂恿未成年少女离家出走的教唆犯。

——“外面的世界？”

“嗯，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比如……”焰突然发现自己编不下去了。外面的世界虽然很大，他和妹妹却只能躲藏在日暮城，缩身在用塑料板搭起来的小房子里。每天都为了生存而忙忙碌碌的奔波，然后在睡眠消除积累了一天的疲惫。日复一日，只是如此。这样的世界到底有趣在哪里?

焰不得不改口:“有一些好吃的，比如，比如……”

焰仍然比如不出什么东西来。这些年他吃的好像只有面包，富裕点的时候会喝些牛奶。向女孩介绍面包?还没介绍焰就感到嘴里发酸。

“有很多好玩的……算了我不知道。”焰放弃挣扎。劝诱女孩子也是要本事的，他相关的经验为零。就算是妹妹也经常抱怨他的审美。

而且这么一闹，他反而感觉就这样死去挺好的，至少也可以勉强说是为了对付源而死，听起来还像是一个英雄。虽然实际上为了对抗源而死的只有女孩，他只是发起疯来自己把自己搞死了而已。

但是，自己真的有活下去的理由么?

焰从怀里掏出怀表。他以前听到过一个故事:有一个老兵随身带着一个怀表，每次执行危险的任务前都要掏出来看，而且在任务中看的相当频繁。别人感到好奇，问他为什么。老兵说，是为了能知道自己死亡的时间。

焰也想知到现在的准确时间。

但是翻开表盖，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时间，而是表盖上的照片。

妹妹的照片。

焰的浑身震了起来，仿佛醍醐灌顶。对了，他还不能死、绝对不能。即使躲躲藏藏那么多年他也要活着的理由——是妹妹。

他突然意识到了该如何劝说眼前女孩。

“呐，你喜欢苍给你讲的故事吧?”

女孩那宛如平静的湖面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道波纹。

“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吧？想让苍每天晚上都来给你讲个故事，然后甜甜的入眠吧?”

——“但是，要打败源。”

“为什么不能试试靠自己的力量，活着打败源呢。我也可以帮忙。”

这是骗人的，焰才不想和源正面对抗。但是让女孩不乖乖按着苍的计划赴死是当务之急。

良久，女孩点了一下头。

——“嗯，要杀了源，而且活着。”

她面无表情的说出了这句话，语言中那冷冷的平静甚至让焰打了个寒颤。“杀了源。”女孩说着这个词，就好像在复述一段写在纸上的平淡无奇的文字。

没有等焰再说什么，女孩站起身，转身离去。她身上的被单长长的拖在地上，一同垂下来的还有她齐腰的长发。照亮房间的绿色火焰漂浮在她四周，随着她的步子一同前行，真是像极了一个女鬼。

看来生命暂时无忧。焰长长的松了口气，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