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良奥斯元帅真的已经老了。
到白水关后,他曾说要和士兵们一样在露天下睡觉——他年轻时经常这么做,但军官和士兵们却一起阻止了他;他又提出至少要和军官们一样睡在帐篷里,但反对声却同样强烈。从他部下们关切的目光中,他深刻的领悟到“老了”两个字的沉重含义,猛烈的咳嗽了一整天。于是乎,虽然白水关内的条件很是艰苦,唯独哈德良奥斯元帅却住在了室内
快到达房门前,哈德良奥斯推开了搀扶着自己的卫兵。卫兵们知趣的离开了——元帅不喜欢卫兵们守在他的房门前,他们接下来要站上城墙,守卫整个白水关的安全。
哈德良奥斯元帅的房间里面黑漆漆的。白水关原本是作为名胜古迹保留下来的,虽然是军事建筑,却少有房间通电。哈德良奥斯凭着记忆摸到桌子旁坐了下来。没过多久,房间内腾起了一串火苗,点亮了放在桌子上的油灯。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白色礼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哈德良奥斯对面,似乎已经坐在那里等了很久。
“德怀特,你在这里啊?”哈德良奥斯咳了几声,对男子的出现并未感到惊讶。
“元帅这么快就回来了?”名叫德怀特的男子嘴角轻轻歪了起来,似笑非笑的将一个茶杯划到哈德良奥斯元帅面前,“提前泡了杯茶,里面加了蜂蜜,对老年人大概有好处。在下的一点心意。”
“太甜了,我不喜欢甜的。”哈德良奥斯只泯了一口就把杯子推到了一边,“被人用狙击一直枪瞄着,生死攸关的事情,大概谁都不会在下面多待。”
“元帅言重了,在下哪有胆量敢向元帅开枪。这里现在的最高指挥是元帅您,永远都是。”德怀特将头轻轻一低,便算是行了个礼,“只是我们家二少爷截下了押送元帅回都城的车队,已然是越权行事了。要是元帅再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我们家二少爷可担不起责任。迫不得已,只能由在下时刻注视着元帅的举动。还请元帅理解在下的难处。”
“我原本就是犯人,被监视也是因当的。”哈德良奥斯说着,又咳了几声,“如果我真是最高指挥,我就绝不会在如今的白水关集结部队。”
“白水关是我们家二少爷选的地点,在下知道元帅心有不满,但是情况特殊。从日暮城到银月城,这中间根本就没有建立任何现代的通信设施。军队自带的通讯设备只到高级军官,而且已经被敌军重点摧毁。这种情况下,只有能用飞鸟传递情报的我们家二少爷才能掌握全局进行部署。虽然选的地点不尽人意,但在在敌军到来前能聚集起部队,在下认为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那我问你,敌军的领袖是谁?真的是13号么?怕不是你们家的大少爷吧!”哈德良奥斯盯着德怀特说道,“叛军和你们赫索伦家脱不了干系,部署军队迎击的实际上也是你们赫索伦家,甚至连拉蒂娜小姐死了的消息当初也是你传达给银月城城主的。你们赫索伦家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两个儿子一动,就把国家掀的天翻地覆,你们老爷要一动,那时会发生什么?”
德怀特猛的抬起头来:“拉蒂娜小姐的消息是怪在下没能好好确认。但二少爷一心为国的忠心,元帅你却是不该质疑的。”
哈德良奥斯死死的盯着德怀特的眼睛,德怀特则毫不畏惧的迎着他如炬的目光。过了许久,哈德良奥斯率先把眼睛移了开去:“是老头子我输了,想不到就连赫索伦他儿子的一个亲随,也是难得的人才。”说完,他叹了口气,又道:“现在的状况,最大的原因还在元老院。一百五十年前就已经完备的通讯的技术,不向平民开放也就罢了,居然连军队都是到最近才开始尝试使用。那群贵族老东西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旦通讯技术开放,国内局势就难以监控。贵族更容易偷偷结党,军队更容易联合叛乱。两百年前蒸汽机的例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警示。”
“那是你们贵族在学校学到的说辞吧。”哈德良奥斯冷冷的说道,“现在你们终于尝到了恶果。要是通讯技术开放,我们就能迅速报告给都城、迅速联系到其他部队;要是列车在全国铺开,军队只要一天就能从全国各地集结。哪里还会遇到现在的困难!元老院的安全竟然需要靠限制国家的发展来维持,这种权力结构早该因为不适应时代而退场了!”
“元帅这话就有些危险了。”
“我现在是犯人,说几句犯人该说的话罢了。要是说错了话,你大可把我在这里就地正法。”
“这恐怕不合适。元帅在这里,战旗一挂,就连关内的平民们都自愿聚了起来。如果元帅死了,集结起来的勇士们可是会寒心的。”
“你说那些平民?”哈德良奥斯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我早就打听过了!他们的土地在几天前突然被贵族强占,被威胁除非来守关,不然就别想取回土地!他们是被逼的,是被你们赫索伦家逼迫的!”
德怀特的头又低了下去,忍受着哈德良奥斯的怒火。等哈德良奥斯说完,他才小声回答道:“这是我们家二少爷的意思。”
“你的二少爷可是护民官!是防止贵族滥用特权、保护平民权力而设的护民官!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二少爷说了,平民的目光总是短浅,无法在利益之间做出正确的取舍。如果不在白水关拖住敌人,一旦国家遭难,平民们就别想安生。让他们来协助守关才是最能保护他们利益的。平民们愚蠢,二少爷身为护民官就不得不逼着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这和父母照料孩子是一样的道理。”
“保护平民们的利益?保护的是你们贵族的利益吧!”
“是贵族的利益,也是平民的利益。两者从来就不是对立面。”
整个对话中,德怀特都低头以表示对哈德良奥斯元帅的尊敬。
“你应该知道白水关现在的状况!如果死守这里,那些平民们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哈德良奥斯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又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不得不又坐了回去。德怀特连忙着递过一张手绢,哈德良奥斯一把夺过手绢捂住嘴巴,几声咳嗽下来,手绢上已经染上了血迹。他把手绢一揉,一扔,便不说话了。
“话说回来,元帅。”过了好久,德怀特才小声问道,“今晚那对男女,那个男的难道便真的是拉格瓦尔特?”
“你什么意思?”
“在下身份低微,在都城时一直想见拉格瓦尔特大人,都未能如愿。但在下却能肯定一点,那就是拉格瓦尔特大人绝对没有那么年轻。”
“拉格瓦尔特长什么样,拉蒂娜小姐可我这个记忆不好的老头子更清楚。她说是,那便是了。”哈德良奥斯仍然在生着闷气,“老头子我只是军人,只要执行命令就好了。贵族说的话,老头子我可是一个字都不敢质疑的。”
“还有那个叫墨雪的……”德怀特小心翼翼的打探着。
“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吧!”哈德良奥斯没有再理男子,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一路走到床上就躺下了。
“那么在下就先行退下了。”德怀特站起身,对着哈德良奥斯元帅低头致意,然后熄灭油灯,小心的打开了房门。楼下传来了一阵阵的喧闹声,是那群士兵争着要和那个自称是拉格瓦特的男人握手。他向那个方向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在喧闹声的掩盖下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