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魄魄！你把棺材板盖上就算了，你别盖死啊！给我留点空，透透气！”

“少爷你说了什么？外边风大，听不清！”魄一边捧读般的回答着，一边座到棺材上把棺材板给压得死死的，“少爷放心，我把棺材板压住了，不跨过我的尸体，没人能来打扰少爷。”

“小魄魄！我……咳咳，我没办法呼吸了！我……咳咳……”苍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这拙劣的演技让魄的脑袋上又爆出了几条黑线——她这少爷，躺进去才十秒钟，这是当她傻么？想装死也装的像一点！

不过，她还是偷偷给苍拉出了条缝。过了一会儿，苍的鼾声传了出来，她这才松了口气。——苍的旧病复发了，他本是很有可能睡不着的。

他的少爷现在确实需要休息。也许过了这一晚，白水关就会赶来大批的援军，让战场的形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她只是苍身边的一个侍女罢了。对她而言，少爷的身体是要优先于战争的胜败的。

保险起见，她还是继续把身子压在了苍的棺材板上。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另外一个人格的苍也不至于爬出来。是的，他的少爷有着另一个人格，一个让阿德利斯中将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人格。那是只有苍和魄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那涉及到魄与苍的初遇。

魄所在的村子，从小就对儿童进行着严苛的作战训练。但小时候的魄却总能在训练中省下体力，在夜晚偷偷溜出去玩耍。她是村里的儿童中见过月亮的次数最多的。她呼吸着夜晚，对村中的儿童而言，日期的记录方式是毫无必要的知识，但凭着月亮的圆缺，年幼的魄还是在冥冥中领会到了时间的某种周而复始。

每当月亮经过一个轮回，满满的挂在天空上的时候。魄总能看到同一个男孩，脸色苍白的躺在村外的一块荒岩上。他不是村里的孩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走。反正在魄能够看到他的时间里，他从来就没动过一根手指。

那个男孩就是苍。

有一次，她算准时间，带上了毛巾和水。苍果然按又出现在了那块岩石上。她递上水，苍接过来，喝了；她又递上了毛巾，苍摇了摇手，没有接。然后苍终于坐了起来，递给了她一块金币。

魄却慌慌张张的把金币扔掉了。

苍很奇怪，问她为什么要把金币扔掉。

于是魄回答道：“收下雇主以外的人给的金币，会被吊在村口的。”

苍立刻就明白了魄的身份。以他的家世，自然是从小就知道这个的村子的存在——他们世世代代都依附着贵族，是寄生于贵族的影子。在数百年的历史中，他们为贵族处理着各种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事。

“那我就当你的雇主好了。”他把第二枚金币递给了魄。贝德福德金币。

魄望了眼前这个少年一眼：“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我们的雇主。”

“放心，我有这个资格。”苍说到，“扶我起来，我要去另外一个村子。我现在头很痛，脑中也一片空白，一个人办不到。”

苍所去的村子，一栋房子正在着火。火不知道已经少了多久，倦了，累了，在黑乎乎的焦炭上松懈了下来，变成点点火星，又被风吹灭了。大人们围在一旁，苍推开魄一个人冲进去，将一个孩子抱了出来。

“死了。”苍说道，“帮我挖个墓，我葬了他。”

他们一起挖了墓，将那个孩子整整齐齐的放进去，又细细的盖上了土。苍刻了个小墓碑插在土堆上。然后，他就跪在坟前默默祷告。

他一直跪到天亮。村里的孩子们起床了。不知从哪里扔过来一个番茄，正砸到苍的头上。凭借受过的训练，魄立刻就确认了扔番茄的人所在的位置。她用眼神向苍示意，苍却只是擦了擦自己的头。

魄不解，问他为什么不生气。苍接下来的话深深震惊了魄：“因为这这个孩子是我故意烧死的。虽然没有人能拿出证据，但确实是我干的。”

……

……

“不惊讶？”

“不能惊讶。因为你是雇主。”

“雇主。”苍似笑非笑的重复着，“倒也是，你们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又问道：“你们村里的人，也会做梦么？”

“会的吧。至少我会。”

“那你是否有思考过，梦中的世界与醒来的世界，哪个才是真实？”

“醒来。”

“也是，对正常人而言大概都是这样的。但我却不一样。山丘原本就在那里，我在梦中派人移平了他，醒来时，山丘就已经不在。”

“听不懂。”

“每到月圆的时候，我睡着，确又好像醒着。闭着眼，却又睁着眼睛。我成了另外一个人，做着我不会做的事。就像今天，我在梦中烧了这栋房子。我明明应该睡在我的房间里，醒来时，我却躺在了那块石头上。”

苍的嘴唇已经有些发白：“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我不知道该怎么赎罪。那个人占据我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时，我的这个身体却反而越来越像是虚幻，记不得东西，也动不了身体。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我，我不知道哪边才是在做梦。但我知道的，总有一天他会杀了我，会取代我。”

他向天伸出手掌，看着戴在右手小指上一个小戒指：“所以在此之前，我要杀了他。完成这个戒指，我就能杀了他。”

那个戒指异常精致，镶嵌着蓝宝石。魄仔细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名堂：“这个戒指已经完成了，很精致了。”

“不，还没完成。”苍摇摇头，“它里面还欠缺了很多必要的知识。但我已经不知道能不能完成它了。我在现实中打造着它，由于思虑过多，我在普通的梦中也打造着它。但我分不清梦与现实，某一步我到底完成了没有？是在现实中完成的还是在梦中完成的？我现在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中？现实中我的戒指又到底已经进展到什么程度？我已经理不清了，我没办法完成他。所以最后被杀死的肯定是我。”

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俊俏的少年，突然问道：

“你半夜跑出门，你爸爸不管么？”

苍一愣：“父亲晚上一般不在家中，母亲也一样。”

“也就是说，什么时候想出来就出来？”

“白天要上课。晚上会有老管家盯着我睡觉，但是晚上老管家总是睡的很早。其他的仆人也不敢向老管家报告。”

“那，长时间雇佣我。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晚上出来玩。我也可以帮你记下你的戒指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

苍摇头拒绝：“我试过在日记中记录。但是梦中也会出现日记，最终还是混沌一片。”

“不一样，”魄说道，“我是人。我会咬你。如果你被咬痛了，就是醒着的。”

“另一个我出现的时候，我一样能感知疼痛。”

“那时候我可以把你绑起来，然后自己跑出去玩。我和你不一样，我能分辨。”

“可那个人同样是我，同样也是你的雇主！而且有很大的可能，那个人才是真的我。我想杀死他，你要帮助一个梦中的人，杀死一个现实的人么？”

“胡思乱想。我能分辨梦与现实。而且我会帮助好人人。”

苍突然吼道：“好人？你看看你前面的这个坟墓！就算是另一个我干的，那也是我！如果我不是贵族，我现在已经上了断头台！难道刑罚还能把我和他分开处刑么！难道我能对他的家人说，是另一个人用着我的身体干的，和我无关么！”

“所以你是好人。因为好人才会说这样的话。而且能把两个人分开，让那个坏蛋死掉的只有你，不是么？”

苍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迅速把头转过，使劲擦了擦，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来：“要完成这个戒指，需要相当伟大深奥的知识，而且离经叛道。如果我告诉了你，我就不可能放过你。你的雇主会永远是我，没关系么？”

“能选一个雇主总比等着被雇主选好。我可不想被胖胖的怪大叔雇佣。”

——这便是他们间主从契约的开始。

昏暗的天空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这让魄皱起了眉头。

——这个晚上似乎注定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