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夜里极少有云，因为伟大的星力要降临。

然而，这一夜，随着莫默捧着那片绿油油的榕树叶子回到小木屋时，周围似乎起了风。一层迷蒙的烟瘴凭空而生，慢慢朦胧了夜空的色彩。

莫默走着，不知是手捧这一片神奇叶子的缘故，还是心中激动的缘故，他慢慢地察觉到有些异样，但是都并没有去理会。

檀儿就裹着一层薄薄的丝衾躺在破旧简陋的木床上。这丝衾是由上好的火蚕丝织就，虽然只有普通衣物那般薄，鸿毛那般轻，但是却如同紧靠在烧得通红的炉子边一样暖和。然而檀儿此刻却嘴唇如失血一般苍白，浑身都在发抖，如身处冰天雪地一般。檀儿不比莫默，她可是从未感觉过寒冷的。

火蚕丝衾已经是秦氏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了，以往就是隆冬时节，莫默身体不好的时候也才盖着睡过几夜。就是整个莫家，或许都找不出第二件了。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

莫默手捧着叶子，有些迟疑。这一片叶子就是檀儿的希望，也是他的希望。这一片叶子能不能救活檀儿，莫默尚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听老榕树说的，用了它，檀儿就会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废物！

莫默觉得手中的叶子如有千斤一样沉重。在莫家，莫默是独一无二的废物。其他人，哪怕是路边的乞丐，天赋再差，早些迟些总能完成星力入体的。而莫默却从未感受过什么星力，从来没有。哪怕他一直接触的是檀儿那暗金色的星力，但是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属于他的星力的丝毫迹象。

每个人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星。所以，每一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星力，但是莫默似乎是个例外。而莫默又知道，他不可能是个逃出一切规则的例外。他顶多只是一个不合格的错误的残次品。没有人比莫默更知道那废物的滋味，那无力的感觉。所以，莫默不想檀儿也变成这样。

莫默看过不少英雄侠客将军的传记，不同于其他许多人看得热血沸腾。从小生活在无力中的莫默看到的更多是这个世界的残酷。这是属于星辰的世界，星力主导着一切。没有星力，你会比其他所有人更缺乏力量，更缺乏健康，更缺乏手段，理所当然更缺乏一切的信任。

如果莫默拥有力量，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承诺保护檀儿。可惜，他没有。

他也可以永远躲避在秦氏的护佑之下。可惜，他不能。父亲娶了一房小妾，秦氏只有同意。而莫默能，他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他能一直躲在秦氏的护佑之下吗，当他的弟弟出生的时候，当秦氏带着莫默搬离原来居住的那个院落的时候，莫默就知道，他不能！

力量！莫默或许并不是多么向往力量，但是在这一刻他如此需要力量。可惜，他没有，也不会有！

生命行将走到尽头，却也只是点点火星在风中挣扎。从来不曾爆发过，从来不曾燃烧过。有的只是那凉刺骨的风，还有灰烬……

莫默口中苦涩，眼中更欲朦胧。他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就像风中将要熄灭的火烛。现实终于打败了他。或许终将来临，但是来临的时候，莫默还是没有做好准备。怎么会做好准备呢？

莫默慢慢收敛了心中悲怆的心绪，看着檀儿苍白的脸色，嘴角再一次倔强地咧出一个笑容。他深深吸了吸鼻涕，然后把叶子贴到檀儿的天灵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外面的风似乎又大了些，吹得小木屋的门窗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

莫默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一片叶子发出绿油油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亮得有些刺眼。有泪水慢慢从莫默眼中溢出，不知是这绿光太亮的缘故，还是心中怆然的缘故。

忽然，莫默听见了一个声音：“把针插上来……”

莫默没有多想，就把针穿过叶子，插入檀儿的天灵之中。

在那耀眼绿光之中有一滴金色的血液沿着察星针慢慢往上，最后汇入绿叶之中。绿叶表面上闪过金色的纹路，一闪即逝。而莫默却捕捉到了，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砸出一个黑咕隆咚的窟窿。

檀儿的脸色一下子剧烈苍白了起来，原本不多的血色似乎在一瞬间全部失去了一般。檀儿痛苦地蹙起了眉头，一股黑气从檀儿的头顶冒出。

叶子的绿光也是剧烈变亮，一瞬间完全笼罩住了那黑气。

莫默感觉自己终于像瞎了一般，原本充斥着绿色的视野终于完全变得漆黑一片了。但是还没有停止。莫默还能听见狂风在吹得门窗在疯狂地作响。木屋外，老榕树落了许多许多的叶子。屋子里的瓷器，桌子，椅子，都碎了。终于，刺啦地一声，就连那坚实无比的火蚕丝衾也被撕破了。

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起来，唯独莫默和檀儿好像处在风暴中心的风眼处，一片宁静。

终于，一阵如水般的暖流注入莫默的身体里。莫默终于又看得见东西了。是绿色的，满屋子的绿色。

莫默恍惚了一下，慢慢看清了一切的轮廓。小木屋被夷平了，檀儿还躺在他面前的床上瑟瑟发抖。火蚕丝衾确实破了碎了，檀儿就裹着一层薄薄的衣物瑟瑟发抖。还没有死！

莫默长舒了口气，准备探下身去抱紧檀儿。

他面前的叶子忽然发出声音道：“带我回去……”

声音有些虚弱。莫默才注意到这片叶子已经变成墨绿色的了，时不时地会变成纯黑色的。还有一缕黑气在叶子表面缭绕着，看样子还没有完全降服。

莫默接过缓缓落下的叶子，慢慢地朝老榕树走去。他走得有些慢。

不知是不是老榕树耗费了太多力量的缘故，竟没有催促他。

终于，莫默看到了那缕黑气脱离得远了些，大概有十几厘米。莫默眼睛亮了起来，伸手去触碰。却感觉手上传来一股巨力，莫默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内里如翻江倒海一般。一股血气涌入喉间，再也忍不住喷吐了出来，好一大口血！

那狂风似有再起，老榕树的树冠剧烈摇晃了起来，仿佛是在嘲笑莫默，又像是对莫默的莽撞行为感到不满。

莫默终于没有了任何妄想，低着头捧着变化之后的叶子走回老榕树下。

那叶子满满飞了回去。风停了，榕树旁已经落了一地的叶子。

莫默心中还是有些担心檀儿的状况，看了一会儿准备转身离去时，老榕树又簌簌地落起了叶子，越落越多，越落越多，像雨，像大雨，像倾盆大雨……

那叶子很快就将莫默埋在了下方，等到莫默慢慢爬出来，抬头向上望时，老榕树的叶子已经落完了！

莫默惊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咔咔咔……老榕树的枝干开始落了下来，开始是小的枝丫，慢慢是碗口粗细的，慢慢是腰肢粗细的，再到后来甚至是合抱粗的！

或许是“看到”树下的莫默，所有的枝干都避开了这个区域。

到最后，老榕树的树干甚至整个都裂成了两半，倒在了两边。

“莫默，莫默……”莫默正发呆地看着这一场面，忽然听到一声声呼唤。莫默朝呼唤走去，正是老榕树树干裂开的中间。莫默看见了一株一寸来高的灰色的像石头一样的小树苗。小树苗只有两瓣叶子，小小的，但还算厚实。

莫默看着小树苗，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老榕树？”

小树苗答道：“叫我莫榕就可以了。莫默，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莫默看着小树苗道：“我们不是已经做过了交易吗？”

小树苗道：“那是我和檀儿做的交易。我救她的命，但是要她的星毒。现在我要和你做个交易，莫默。”

“和我做交易，交易什么？”莫默好奇地看向小树苗。

小树苗道：“你帮我找一个新的地方，我保护你们。”

莫默的眼睛转了转，方才道：“这个交易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小树苗有些虚弱地问道。

莫默道：“我帮你找个新的地方，期间你保护我是应该的，所以这不应该成为你付出的筹码。”

然而小树苗却不吃莫默的这一套道：“我保护你的确是应该的，但却不一定要保护那个小女娃。我付出的代价就是这样，我现在很虚弱，不能和你多说。”

“保护我和檀儿……”莫默摸着下巴，心中嘀咕道。“倒也划算！”

莫默正要答应小树苗的条件，喊了喊却发现小树苗已经没了回应，只是那两片小叶子点了点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有风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