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总要我们用最在乎的换取最渴望的，慢慢变得连自己都陌生。

而人们又总是怀旧与贪婪的。他们想要渴望的和在乎的，也想要坚守住过往。

莫默与那幻境之中感受到了力量与逍遥，看过了残酷与自在。这曾是他渴望的，所以莫默在最初的惊恐之后慢慢变得享受。他喜欢，这无可阻挡的力量，他沉醉，这冲破桎梏的自在。莫默下意识地不再想起，现实之中，他是多么一个孱弱的存在。

然而这一抹道韵最终只是道韵。即使莫默愿意沉迷其中，它也慢慢被莫默所吸纳，变得静默。

莫默慢慢醒来，眼神有些茫然。

他看了看身下的少女，恍惚了一下，忽然间才想起，这并不是檀儿。

以往这种时候，为他收拾烂摊子的总是檀儿……

莫默的注意力转向体内，他第一次感受到一股特别的力量在体内流转。似乎十分微弱，细若游丝，恍惚间便消失不见，如同错觉一般。又似乎很强大，就像那幻境之中的混沌云气一般。

莫默恍然，他得到他想要的了，却一点儿也不高兴。

那扇门被砸开，似乎离他而去的是一个他一直身在其中而又乐在其中的世界。那扇门被砸开，并不是因为他的努力与坚毅，是因为他到了末路的怒火，还有它的怜悯吗？

莫默睁开眼睛，并没有惊动狄秋的意思。但是事实上，狄秋已经察觉到了莫默醒来，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已经背着莫默，在这焦土之中前行。前方不远处就是密林，并不好走，狄秋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兰衣在远处若隐若现，似乎察觉到莫默醒来了，特意飘了过来，又距离莫默一段距离处停下。

兰衣一双好看的眼睛注视着莫默。莫默这才注意到兰衣的眼瞳是碧绿色的，如翡翠，颇为明亮好看。

兰衣笑着打趣莫默道：“醒了就下来吧，你好意思让一个小女孩这么背着你？”

那语气熟稔，两人如同相交多年一般。

莫默没有见过兰衣出手，但却深知这个女子的强大，至少不会太弱于白衣少年。莫默和她并不熟悉，心中抱有戒备。但是对于兰衣的吩咐，莫默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以免让对方不快。

莫默轻轻地拍了拍狄秋的肩膀，示意将他放下。莫默注视着兰衣，眼神有些警惕。但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并不是因为莫默心态足够老练，而是因为此刻他正为体内多出的那一丝力量感到恍惚。在兰衣的眼睛之下，他又不敢做出太多的尝试。

察觉到莫默的警惕，兰衣依旧只是灿烂的笑道：“你不用这么防备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罢，还朝莫默眨了眨眼睛。

如此俏皮可爱的一幕，莫默并未心动。莫默心中警惕，事实上，不甚了解情况的是他。但是莫默也知道体内的那个它出来，可能做过一些事。莫默没有往脚下这片焦土联想，因为这超乎他的想象。

莫默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只有沉默着。

看到莫默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兰衣吐了吐小舌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莫默还是沉默着。

狄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环境，哪怕这里密林不再，成了一片焦土，但这还是她作为猎人的本能。几乎下意识的，狄秋一言不发，却被划入莫默一方。

兰衣看莫默依旧不动声色，想及莫默之前那般凶煞模样，不禁退让一步，有些委屈道：“好吧，我是看到了，但是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莫默脸色一变，心中想道，果然如此。但是又很快平复了下来，只是看着兰衣。因为莫默此刻知道，自己现在是言多必失。

兰衣看见莫默不说话，心中只是道眼前的家伙真麻烦。她不禁好奇地注视着莫默，一双似水眸子如同要把莫默的模样烙印下来一般。

莫默见到此幕，脸色猛然一变。

兰衣这才收敛了目光道：“我不说出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莫默沉声开口道：“莫默。”

如此简练，生怕说多了一个字。

兰衣脸色肃然了一些道：“真名？”

莫默点了点头。

兰衣又道：“好了，莫默，我答应你不会说出去，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莫默有些茫然，心中却想着不说出去总是好的，于是点了点头。一下子，兰衣笑得更加灿烂了，似乎连这焦土之上也开出繁花一般。

莫默低下目光，此刻的兰衣有些耀眼。

兰衣似乎毫不自知一般，只是蹦蹦跳跳道：“莫默，我先去旁边走走。放心吧，我会陪你们走出雾蒙山林的。”

莫默心中一松。听到兰衣这么说，莫默这才想起他们还在危险的雾蒙山林之中。但是如同有兰衣陪着，想来也没有什么危险。

兰衣心情不错，身形一个消散，谁也不知道她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兰衣如同一只翩飞的蝴蝶，在雾蒙山林之中四处穿行着。忽然，兰衣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兰衣身形猛地停下，眼神惊骇。之前，她明明察觉到前方一无所有。

那突然出现的人影俯瞰着兰衣，然后缓缓开口询问道：“此次帝缘归何人所得？”

兰衣脸色大变道：“你是谁？”

那人影只是淡淡地看着兰衣一眼，语气冷漠道：“你应当识得！”

她应当识得？兰衣思索着这句话，然后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人影。忽然她觉得视野一片恍惚迷茫，什么也看不清了，耳中只有无边无际的浪涛声。兰衣想起一则传说。

兰衣惊慌地跪拜在地上，一半是心中敬畏，另一半是身体上承受的淡淡却伟岸的威压。

兰衣跪在地上不敢开口，冷汗已经打湿她的全身，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那人影不满地瞥了兰衣一眼。

兰衣几乎窒息。

声音恍若来自天际，“此次帝缘归何人所得？”

那人影再次询问道。

兰衣诚惶诚恐道：“九地流火，一处不知，其余八处皆被一个叫莫默的人所得。”

那人影伸手朝兰衣身前一探，一道虚影自空中浮现，正是莫默的样子。“是他吗？”那人影缓缓问道。

兰衣仓皇抬头，又连忙低下头道：“正是他。”

然后，那道虚影慢慢随着空气消散。那人影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兰衣还继续跪在地上，诚惶诚恐。渐渐察觉到弥漫在天地之间的威压消失，她的身躯也想慢慢灌入活力一般，变得兴奋起来。

她见到了传说中的存在！

……

兰衣在莫默和狄秋走出雾蒙山林时，便现身告辞离开。

莫默跟着狄秋走着。狄秋回头带这些怒气地问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这是这些天来，狄秋和莫默的第一次交谈。

莫默对于狄秋的怒火有些不解。只是解去多年心结的他，虽然心中又多了块阴郁，但总算真正地自信了起来。

莫默只是尴尬地答道：“我找不到路，还想请狄秋姑娘送我回星莫城，事后必有酬谢。”

狄秋依旧愤怒地盯着莫默道：“你骗了我！”

莫默有些尴尬道：“什么？”

狄秋有些愤然地叫道：“没有宝药，什么都没有……”

“宝药？”莫默有些不解。

狄秋越发愤怒道：“你骗我，那里会有宝药的！”

莫默这才一拍脑袋，并不是因为他记起他骗了狄秋，而是因为他记起他并没有为莫榕寻找一处异土。

狄秋眼中怒火越盛，慢慢转变成委屈，大叫一声：“骗子！”竟隐隐带有哭音。

罢了，狄秋便跑开了。

莫默茫然地看着，他决定追上去。他示意怀中莫榕借给他一些力量，紧紧地跟了上去。飞奔之中，他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时不时几滴水珠飞落，似乎是泪。莫默越发不解，更要追上去看看。更何况，如果真的让狄秋跑掉了，他真的找不到路了。

狄秋疯了一般地跑回村寨，跑回家。

忽然，她停住了。村寨之前那些防范人多于防范野兽的篱笆院墙被践踏得支离破碎。狄秋一呆，然后更加疯狂地朝家里跑去。

推开门，狄秋呆住了。泪水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狄秋嚎啕大哭了起来。

莫默跟了过来，看见眼前一幕，只有沉默。

屋子里面，中年人只剩独臂，颓丧地坐在占据屋子不小空间的床头。

那床上盖着一块白布，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中年人身穿一身黑衣，表情灰丧，没有生机。

兴许是听到门被推开，中年人回望了过来，看着狄秋道：“你去哪儿了？”

狄秋顾不得回答中年人，只是跌撞着冲向那盖着白布地床，跪在床头，失声痛哭道：“娘……”

莫默心中如遭重击，整个人完全呆住了。他茫然地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空白。

他“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坦然欺骗利用一个人，然而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良心的谴责。他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事实告诉他，他现在还是个未经磨炼的孩子。

如果再过一段时间，莫默会心冷如铁，毫不在乎眼前这一切。但是现在，莫默不能。莫默似乎明白了，看上去憨厚的中年人为何会搜他的身。就算毫无所得，中年人最终还是没有把他丢弃在鼠群之中。莫默似乎明白了，狄秋为何在听到有宝药后会答应他一起深入雾蒙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