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外三病房内。护士站。李云鹤意气风发(凶神恶煞)地对着护士长和几个护士开骂。
“静脉针打不进啊?等死啊?你可是老法师了居然打不进静脉针?!”
护士长也不示弱:“病人严重水肿,针一扎进去就水汪汪一片,你让我怎么弄!”
过道里,20年前的仓里满身穿勤杂工制服,虽然手上在拖地但看得出他正在焦急地等着什么人。他不时地看向电梯。
年轻帅气的万国医生拿着一个手术包,正站在李云鹤旁边。李云鹤和万国说:
“万医生,准备静脉切开!”
“李教授,静脉切开怕伤口愈合不了,水肿啊!”万国说道。
“那你教我唻!还让不让病人活了?已经休克前期了,连补液都没上!”李云鹤伸出手来示意万国把手术包给他——他要亲自动手给病人静脉切开了!
就在这时电梯门打开了,奔出来一个满头大汗,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盒子的人。仓里满一把拉住他,焦急地说道:
“快!李教授就在那边!你快过去和他说!”
那边,万国没有把手术包给李云鹤,而是镇定地说:
“李教授,我可以做颈静脉穿刺,然后放置一根CBC导管。”
李教授疑惑地看着万国——CBC导管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满头大汗的人一头冲了过来。他捧着黄色盒子,以询问的眼光看着万国。万国从容不迫地从满头汗手里接过那只黄色的盒子,看了看,递给李云鹤,说:
“李教授,这是美国进口的CBC导管。我已经接受过他们公司的培训,可以马上操作。”
李云鹤接过黄色的盒子看了一眼,说:
“这不是15床脖子上插着的导管吗?从美国带来的?”
“是的!”万国说道,“15床从美国转院过来的时候脖子上就已经插着这样的导管了。当时我很好奇,还专门研究了一下,觉得临床上非常有用。”
李云鹤一直看着滔滔不绝的万国。万国继续说道:
“巧的是,他们公司正好来我们医院推广这根CBC导管,于是我就和他们联系,参加了他们的培训班。现在我能独立操作,没问题的!”旁边的满头大汗连连点头附和。
李云鹤看了看眼里充满着期盼的护士长,点了点头,在转身离开前撂下了一句话:
“确保成功!万医生!”
护士长已经接过那个黄色的盒子。她和身边的护士说了句什么,然后边戴口罩边奔进护士站。
…………
书房里,李云鹤的皱纹开始消退——回忆结束了。他看着孙四平说:
“后来我才知道,根本不是万国说的正好有公司上门推广CBC导管,他也不是自己联系公司参加培训的,背后啊都是里满这小子在操作!是他,早就鼓动万国参加了那家公司的培训。叫什么?对,朗飞公司。也是他,在那天想尽办法通知了朗飞公司及时送来了第一根CBC导管。我到现在还记得后来他来到我的办公室找我的样子……”
李云鹤的皱纹又纠结起来了……
20年前。李云鹤办公室内。
仓里满手里拿着拖把,耷拉着脑袋,站在李云鹤办公桌前。李云鹤不解地看着他,问:
“你要辞职开公司?”
“是的。我已经发现您非常喜欢那根黄色的导,导管,所以……”仓里满嘟囔着。
“所以你要卖那个导管?给我?”
“给你,还是其他医生。”
李云鹤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拿着拖把的勤杂工。他的神态严肃了起来。
“里满,你想好了没有?离开了医院,你是回不来的。”
仓里满不吱声。李云鹤继续说道:
“当时你的父亲在我们医院里去世,你没钱交住院费,是陶子好说歹说还做了你的担保人才让医院同意收你做临时工的,直到现在。你现在要走,那可是没有回头路的啊!陶子知道吗?”
仓里满继续不吱声。李云鹤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
“最近15床那个香港人,那个美国转院过来的光头,一直围着你嘀嘀咕咕的。是不是他在鼓动你做这事?你说。你不要被他给骗了。”
仓里满嘟囔了一句什么,李云鹤没听见。
“你说什么?你说响一点让我听见!”
“我没有东西让他骗。”仓里满说道。李云鹤一想,也是,要骗仓里满,图的啥?这个问题直到多年后李老爷子才想明白。那个香港人拉仓里满入伙,图的啥——图的,就是科里每个人都喜欢这个拖地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错!工欲善其事必先找!对!人!
“反正,你自己想好了。再说,你哪来的钱开公司么!”李云鹤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命中注定的。”仓里满喃喃说道,“比如李教授,您命中注定就是个医学专家。”
李云鹤显然颇为受用这样的言论。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早忘了钱的事。仓里满继续说:
“而我,命中注定是一个,一个,做买卖的人。”
“抬起头来里满!”李云鹤大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不是这样!你在想你命中注定是一个企业家!”他突然又露出了诡秘的笑容说,“也许,你是为了陶子吧?嗯?”
仓里满抬起了头,看着李云鹤,就像一个接到了命令即将上战场的战士。
“一个企业家,一个,混世魔王!李教授!”
李云鹤看着仓里满,赞赏地点了点头。仓里满则报以极具田园风格的笑容。
书房里。李云鹤回忆的脸上充满了慈爱的微笑。
孙四平说:“他做到了。他就是个混世魔王,这个我同意。”
“不久,他就真的辞职了。护士长还到我这儿闹。护士长说’您放仓里满走了可没人拖地板了啊老板!也没人帮您打饭了!’呵呵,大家都喜欢他,舍不得他走。”
李云鹤笑着摇头。孙四平说:
“有什么舍不得的?后来他不也是天天来科室报到?穿着那套宽松得没有底线的西服。”
“当时都不知道么!那时谁见过什么医疗器械销售代表啊?都是新鲜事。”
说着两人都举杯喝了一口茶。他们的思绪被定格在20年前了。稍顿,李云鹤醒悟过来,问:
“喂,我们说到哪儿了?”
“对,朗飞公司。20年前,他们很弱,只是在北京开了一家办事处,就几个人,根本无法在中国做生意。后来,仓里满找到了他们,才有了您刚才说的那一幕。也可以说,中国大陆第一根CBC导管是仓里满卖的,是您用的。”
“不是我,是万国!”李云鹤用手指了指楼下,“是万医生插的管子么!”
“对哦!仓里满这小子居然把我们科里的高材生万医生也挖走了,果然是混世魔王!”
“可不!要不然,后面也没有和韩门的那段恩恩怨怨了。喂,扯远了,扯远了!”
“后来的20年都是千马在销售朗飞的产品么,而朗飞就做两件事——”
“——生产,还有就是问里满收钱!这不挺好吗?怎么?现在朗飞要反悔了?20年后?”
“其实这是跨国公司的一个通病。一开始用经销商打江山然后一脚踢开经销商自己单干。”
“翅膀硬了要单飞?他们,那些老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李云鹤问道。
“他们都是华尔街上市公司啊!踢走经销商,相当于减少了一层销售的中间环节,就可以提升利润,股价就会上涨。”孙四平一口气说道。
“这是卸驴杀磨!”李云鹤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嗯?对吗?”
孙四平看着他,停了几拍,然后说:“是卸磨杀驴,老师!”
“是哦是哦!我就觉得不对。你说对了,卸驴杀磨!那些老外,不是好东西。”
孙四平笑着摇头。他看了看手表,然后起身说道:
“老师您累了。已经很晚了我要走了。您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
李云鹤嘟囔着喃喃自语道:“卸驴杀磨……还有那个漂亮的护士,陶子……”
孙四平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书房。他从三楼走下楼梯,来到底楼,敲了敲一扇房门,轻声说:
“老师要休息了,请照顾一下!”
李姐在房里应了一声:“好的!”
孙四平向外面走去。地板发出“嘎嘎”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