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急诊室正是急诊第一个高峰时刻。内科,外科,骨科,儿科……诊室内外到处都是心急火燎的患者家属。他们以各种姿态进进出出,但是表情却整齐划一——就是没有表情。这种场面像极了夜空中的萤火虫,密密麻麻地上下翻飞各走各的道却从不碰撞,好像每只虫子都自带了一套精密的导航系统。
但是,人毕竟不是虫子,碰撞也会发生。比如,此刻的外科急诊室。
诊室外的过道里坐着十几个个候诊者,每个人都正被教科书上列出的某一种疾病折腾成歪瓜裂枣状。除了患者还夹杂着不少陪着来的家属,有的已经体力不支干脆坐在了地上,有的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坐也不是。30几岁的外科急诊医生坐在办公桌前紧张地盯着电脑屏幕,双手不停地敲打着键盘,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桌上的小型打印机正“吱吱”地吐出处方。一个坐在桌边的患者显然正在就诊,但室内还有七八个人把医生围得水泄不通。其中有一个虎背熊腰的大个子男人貌似也是患者,因为他正被另一个大脸盘男人架着才能勉强站立,而且还“嗷嗷”地大声叫唤着。他每叫一次身子就往下坠一次,大脸盘快要架不住了。
门外排在第一个的患者坐在候诊椅上双手抱着肚子蜷着身子不停地呻吟,可是他的声音完全被室内那个大个子的“嗷嗷”声盖下去了。陪着抱肚子男人的一个红衣服女人挥舞着手里的病历冲着室内喊话。
“喂!到后面排队去!你,说的就是你看什么看?不服气啊?”
吃力地架着大个子的大脸盘瞪大了双眼看着红衣女喊:
“他就要死了!”
“我们家的也要死了!好不容易排到了你来插队,还让不让人活啦!”
“我这个死得比较快!”
“死得快也要排队!到这里来的谁不是要死要活的啊!”
正说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瘦男人和一个比大个子还大个子的黑衣男子径直走进了诊所。
“到现在还没看上大夫,要你干吗?!啊?!”
眼镜男大嗓门的音量和他的细细瘦的体型完全不成比例。这引来了很多人的眼球。不过,当他抬手开始击打大脸盘的脑袋的时候,引来了更多的眼球,当然,还有呀呀声。
眼镜男吼道:“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你个没用的和死了有什么差别!”
大脸盘的脑壳被眼镜男一连拍打了十次。他拼命缩起脖子,却仍死死架住大个子。
黑衣男见状马上上前,帮着大脸盘撑住了几乎要倒地的大个子。
门外的红衣女看得目瞪口呆,已经不再吱声了。
只见眼镜男一把推开了围着医生的几个人。虽然已经开了一次口,但他的大嗓门还是吓到了所有人。
“医生!能不能给我们先看!他快要死了!”
“排队。”
医生那毫无起伏的声调和眼睛男的大嗓门比起来简直是蚊子叫。不,是蚂蚁叫。
“他要死了!”
这是狮子叫。
“排队。”
这是蚂蚁叫。
眼镜男再次一把推开了刚被推开现在又想靠近的男人。那男人被推后捂住了胸口。
“要死人了!!!!!”眼镜男这次的吼声直接让一个正要走进诊室的护士停住了脚步。她转身就往外跑去。
这时,大个子也附和似地“嗷嗷”叫得更欢了——这是狼嚎——嗷!嗷!嗷嗷!!!
“叫得越响的,优先级越靠后。已经没力气喊的,才需要马上抢救。这是战场救护和灾难救护快速筛选病人的第一原则。原因很简单,有力气喊叫的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医生继续以蚂蚁叫的声调不紧不慢地说话,然后停下打字的手转头看着坐着的那个患者的脸。稍顿,他用右手轻轻扒开患者的下眼睑。
“有黄疸,有发烧,有腹痛。立刻住院,可能需要急诊手术。”
患者耷拉着脑袋没有力气做任何表示,旁边的家属们也有气无力地只有点头的能量。
狼嚎声再次响起!眼睛男转过头去瞪着大个子喊道:
“别嚎啦!没听见大夫说不吱声的才能先看病吗?!”
还是狮子吼!
门外的家属们听见眼镜男这么说,纷纷对着“哼哼呀呀”的患者做出“嘘——”的手势。
这时,身穿红白制服的魏涵打着手机来到了诊室外。他往诊室里看了看,正好被眼镜男看见。
“看什么看?!人还没死就来抬棺材啊!”眼镜男吼道。
魏涵朝他看了一眼,对着手机说:
“来吧。是四个寸头,你们来三个就行。”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这时,大个子那巨大的身躯“哐当”一下倒在了地上。
“这次真的死了!医生!”
没等眼镜男说完医生就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扑到大个子男的身边,然后用左手按了一下他的脖子,用右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随即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喊叫。
“来一辆推车,外科!”
话音刚落就看见魏涵推着一辆推车出现在诊室门外。他停稳推车,快步走近诊室。
眼睛男闪身来到黑衣男身边,向他使了一个眼色,随后露出得意的微笑。
“送一下这个病人。帮他们尽快完成入院手续,马上住院!”
医生指着坐着的那个病人说。魏涵马上过去搀扶她。
这时,刚才的那个护士也已经赶到了诊室里。她看着地上的,又看着坐着的。
“你马上把生理盐水先上,然后帮着入院!”医生命令护士。
“明白了!家属跟我来!”
护士说着转身往外走去。一个家属快速跟上,其他家属忙着和魏涵一起搀扶患者。
眼镜男见状有点不能相信地瞪大双眼。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大个子,又看向医生。
“不是来抢救我们的啊医生!他都不吱声了!快给我们先看!”
“下一个!”
听见医生召唤,红衣女子忙搀扶着抱肚子男慢慢走进诊室。这时,眼镜男突然大吼一声把红衣女吓了个趔趄。
“医生!!!”
“排队。”医生说。
抱肚子男佝偻着坐到椅子里。医生也回到椅子上坐下工作,貌似狮子吼一帮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大脸盘轻声嘟囔道:“拍了我的脑门十下,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没用。”
眼睛男恶狠狠地瞪了大脸盘一眼。地上的大个子挣扎着要爬起来,被眼睛男一脚又踩到地上躺着。
眼睛男跨过大个子的身子,抖擞着肩膀,目露凶光,作势要朝医生走去。
诊室外,几个患者家属不知不觉地围着门口看里面的热闹,患者们却自顾自地仍在哼哼唧唧。
这时,三个西装革履,发丝清爽的男子出现在诊室外面。领头的和魏涵交谈了几句,点了点头。随后,三个人径直朝诊室内走去。门口的群众被这三个人的气场所迫,迅速散开。
眼睛男刚向着医生跨出第一步,他的右手就被黑衣男给拽住了。眼镜男回头看黑衣男,
黑衣男子看着眼镜男,没有吱声,而是朝着门口方向努了努嘴。眼睛男看向门口。
三个西装男站在诊室门口。他们是——黑叔,仓健,还有刘本子。
几日不见的仓健,换上了行头,又弄得发丝清爽,山清水秀的,还真是不可小觑。
眼睛男见状愣在原地。他瞪着一双老鼠眼,看着这一切——虽然会狮吼,无奈长鼠眼。
刘本子和仓健走进去,跨过大个子,背对着眼镜男一伙站着。黑叔则走向医生。
医生连眼睛都没抬,继续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黑叔俯下身子,和他耳语。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这几个人的一举一动,唯独医生面不改色,任凭黑叔在耳边说话。
稍顿,黑叔的嘴不动了,但他仍俯身站在医生身边,貌似在听取命令。
医生的双手停止了打字,悬在了键盘上。他貌似在沉思。然后他看向眼镜男,点了点头。
眼镜男大吃一惊,马上退后一步,貌似要做防卫。黑叔直起身来朝刘本子点了点头。
眼镜男又后退一步贴在墙角。大脸盘和黑衣男也都后退贴着墙角。地上的大个子不敢站起来,直直地躺在地上,脸贴着地板,双手抱住后脑勺,一动不动。
只见刘本子的右手慢慢地伸到裤兜里,然后慢慢地往外掏出一个塑料袋子。突然——
“别拿出来!”医生喊。
黑叔随即朝刘本子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刘本子拿着塑料袋的手马上又放到了身后。
医生说:“别吓着大家。”
黑叔又朝刘本子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刘本子点了点头,放在身后的右手抖动了一下。
靠在墙角的眼镜男,黑衣男子和大脸盘齐齐看向刘本子身后的右手,和他手里拿着的塑料袋。
然后——
“哐当”一声,“哐当——”两声……
黑衣男和大脸盘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剩下眼镜男,脸色煞白,浑身哆嗦!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刘本子右手拿着的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只鲜血淋淋的手掌!人的手掌!
听到两声身子坠地的动静,刘本子慢慢地把塑料袋又放进了裤兜里。
“你们出去。”医生冷冷地说道,仍是蚂蚁叫。
黑叔往外面走去。仓健跟着,随后刘本子也走出了诊室。
医生继续操作键盘。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地上又多躺了两个大男人。
黑叔一伙人快步朝急诊室外面走去。魏涵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得意地偷笑着。
不一会儿,眼镜男,架着大个子的大脸盘和黑衣男,四个人悻悻地走到候诊队伍的最后。只剩下四张椅子空着。四个男人正要坐下来,就在这时,一个长发女子扶着一个中年妇女还有两个貌似家里人的也正好赶到。
“滚开!”长发女吼道。
眼镜男一愣,刚要狮吼,马上想起什么似地向黑衣男做了一个手势,然后站到长发女的后面。长发女扶着中年妇女坐到椅子里,两个家里人也随即坐下。眼镜男一伙人只能站着,大个子的身子仍一阵一阵地往下坠。魏涵看在眼里,嘿嘿嘿地笑着,然后掏出手机发微信。
“妥了。”
石龙岗西装革履地正踏着草地从中央花园里走出来,他的背后有几个后勤队员正围着大院标忙碌着。“哔哔——”一声,石龙岗掏出手机,看见屏幕上跳出魏涵的微信:
“妥了。”
石龙岗收起手机,轻快地从草地跳到路上往医院外走去。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的前面有一个女子在路上走着,从身段看,好像是柴非。
石龙岗不动声色地跟着柴非往外走去。
这时在油醋街上,黑叔,仓健和刘本子哈哈哈地笑着停不下来。
“喂,本子,把那只手掌拿出来看看!”仓健说。
刘本子嘿嘿笑着,右手插在裤兜里不拿出来。他看着黑叔。
黑叔说:“拿出来给他吃!”
刘本子把右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手里正是装着手掌的塑料袋!呦,那血肉模糊的!
“给你!”
仓健一把夺过塑料袋,忙不迭地打开,接着伸手进去拿出那只手掌。
“喂,小心点,别吓着路人!”黑叔说。
仓健看了看前后左右,并没有人盯着他看。他看着手里那血呼呼的手掌,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黑叔和刘本子都能听见仓健嘴里发出“噗嗤”一声!
“你咋咬那么狠呢仓健!”黑叔说。
“也是个嗜血的家伙!”刘本子说。
这时仓健已经从那手掌上咬下了一大坨肉。他的嘴里塞得鼓鼓的,大口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好吃!比油饼还好吃!”仓健点赞,“这鲜血特别有巧克力的味道。喂,这是谁发明的?杨总吧?”
说着他把手掌递给黑叔。黑叔摇头,仓健又递给刘本子,刘本子接过来就舔。
“呣……原味!正点!”刘本子陶醉了。黑叔说:
“我们家油醋街一号高手如云。你要做什么,只要告诉他们,他们就能用面粉做出来。”
“做个大活人也行?”仓健好奇了。
黑叔“嘿嘿”笑着点了点头,却没吱声。
“那下次我让他们做一个美女出来。”哎!仓健就这点出息。
“做什么样的美女?”刘本子来劲了。
“就做我们家晓丽那样的。”
“你有一个了还要做一个?这是几个意思?”刘本子问。
“我们家那位现在比院长还忙,我都没时间好好看看她。她还有伤呢!”
“都说你们家晓丽很拼。”黑叔说。
“我也很拼啊!黑叔我发现你演黑帮老大还真有潜力。刚才我很有感觉,都入戏了!”
“哪有黑帮这大上海的。哎!我也好久没做这种事了。有劲!这招还是百试不爽啊!”
“医院里经常有人这么闹的吗?”
刘本子插嘴了,“要说在医院急诊闹事,呐,咱黑叔是祖师爷!”
“我猜得没错吧,黑叔!”仓健得意地说。
“20多年前,我经常喝醉酒半夜三更在油醋街医院急诊惹事。这才认识了万总和仓总。”
“你欺负万总?”仓健问。
“说什么哪欺负?本子,是不是你乱说话告诉仓健的?”
刘本子一缩脖子,避开了黑叔的逼视。仓健忙说:
“没有,就说你酒后闹事来着。”
“呵呵,年轻么,不懂事。不过,要说万总可真是个好心肠的人,很善良。”
“你就欺负善良的人。那仓总呢?他怎么也在急诊?”仓健打破砂锅了。
“他发现我老纠缠万总,就经常在万总夜班的时候特地过来保护他。”
“你和仓总打过架没?”
“说了你不信。仓总根本不会打架,一打一个输。可是他还不停地打,不怕输,输不怕!”
“爷们!”仓健点赞,“章警察不管你啊你那么胡闹的?”
这时黑叔突然喊道:
“哎唉!你看前面是谁?”
仓健和刘本子看向前面。天!是胡晓丽正拖着身子走着。
“喂,本子,别舔了,把手掌给我!”仓健说。
刘本子看了看那只残缺不全的手掌,然后疑惑地递给仓健。仓健接过手掌,快速朝前走去。
“嗨!这人,还是个孩子,什么都要问,长不大!”黑叔看着仓健背影,说。
胡晓丽有气无力地在街上走着。突然,她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只残缺的手掌!还血呼呼的!
于是——
“啊————————!!!!!!”
那高音飚的,可以想象。累得几乎要趴下的时候突然被这血腥的东西一激,那肾上腺素!
“啊————————!!!!!!”
路过的两个女子被胡晓丽的惊叫吓到,然后看过来的时候又被手掌吓到,也跟着叫。
“啊————————!!!!!!啊————————!!!!!!”
一比较就知道,胡晓丽的音调显然比那两个女子的要高出好几个音阶,直接刺破苍穹!
“啊————————!!!!!!”
此刻仓里满正独自站在他办公室的屋顶,貌似在欣赏晚霞。
“啊————————!!!!!!”“啊————————!!!!!!”
嗯?有人在惊叫?他正好奇着,突然,几乎在同时,他听见天空中传来真正的鹰唳声!无比清晰!
“耶儿——”“耶儿——”“耶儿——”
他马上抬头看向天空。晚霞映衬下的天空像鲜血一样红亮!可是,没有鹰的影子。
片刻,天空又恢复了安静。仓里满抬着的头低了下来,然后他突然跑到屋顶边缘往下看。
楼太高了,即使他勉强探出身子也看不到街上,只看到光秃秃的梧桐树顶。
他直起身子,头一抬,正好看见对面韩门办公室外墙上挂着的那个院标。
也许还在测试电路,那只院标一会儿发出霓虹光,一会儿又灭了。一亮一暗,一亮一暗。
“还没装好!”仓里满嘟囔道。
街上,仓健看着手里的手掌手足无措。黑叔和刘本子已经奔了过来。胡晓丽惊魂未定。
仓健随即把手掌塞到刘本子手里,刘本子慌忙接过来。
“不怕,晓丽!是假的。”黑叔忙着安慰道,“那是面团做的,怪你男人不怀好意差点把你吓死!”
黑叔伸手在仓健脑袋上拍了一下。仓健缩脖子。
刘本子正忙不迭地向周围的人打招呼。
“没事了,没事了,闹着玩呢!恶作剧,恶作剧!万圣节,鬼节鬼节。你们看——”
说着,他对着那只残缺的手掌一口咬了下去!红色的巧克力浆从他嘴角喷射出来!
“妈呀!”旁边的一个女子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刘本子的怀里。刘本子慌忙用双手接住她,根本没注意手里的手掌却掉到了她背着的包里!女子的女伴忙过来接过她,然后推开刘本子。
“快滚!你还来劲了是吧?切!”
“不好意思啊,姐!”刘本子一边说一边后退,看着她俩走远,又想着再吃一口手掌。当他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时才意识到那只手掌不见了。他想了一想,然后抬头看向正越走越远的两个女子。他的目光所及依稀能可见女子的手伸到皮包里掏东西,结果掏出来那只已经所剩无几的手掌。然后——
…………
刘本子再也不敢恋战,翻身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