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翠绿;鹰唳嘹亮;金色的雪鹰从天而降,站在眼前好奇地瞪着精灵般的双眼看着镜头;更远的地方不断地有鹰唳响起;越来越多的金色雪鹰挤到镜头前张望着;雪鹰周围弥漫着雾气,还有一道明亮的光线射过来,貌似一条通往天堂的路径。挤在镜头前的雪鹰突然同时振翅而起!全部伸展的无数巨大翅膀顿时把彩色的天空遮挡得昏黑一片,飘下无数的鹰毛,还有鹰唳刺破苍穹!所有的雪鹰沿着那条光线通道往天上飞去。其中两只最大的雪鹰居然用爪子抓着仓里满的双手,奋力向上,向上,向上……
大地离仓里满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那条明亮的光线通道越来越刺眼,越来越刺眼……突然,一声鹰唳之后,两只抓着仓里满的雪鹰同时松开了爪子一飞冲天!顿时,彩霞,群山,雪鹰,通道,大地,一切景象开始急剧地旋转起来!接着,大地离仓里满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仓里满从睡梦中惊醒!他“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愣住那里。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卫生间里透出黄色的灯光。仓里满光着上身坐在床上,大声地喘着气,貌似还没有从刚才的梦中醒悟过来——他已经在西安会展中心酒店的套房里了。
过了一会儿,仓里满拿起床头柜上的钟看了一下,4:05。他放下钟,起身下床。幽幽的夜灯勾勒出他那细长的身材,结实,但并不壮大。他走近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双手捧着冷水洗脸。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消瘦,苍白。
“今天是个大日子。晓丽,仓健,你们准备好了吗?”仓里满自言自语。
“滴——滴——滴——滴——”,在酒店的一间标房里,手机闹钟逐渐加强的铃声在黑暗中响起。一只手按亮了床头灯。灯光照亮了胡晓丽那迷糊的脸,她左脸颊的伤疤在侧光照映下非常明显。胡晓丽拿起手机看了一眼,4:10,她马上坐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旁边还在沉睡的仓健,想了一想,然后坐在床沿,拿着手机刷了几下,屏幕上跳出音乐界面,她选了一首《不想长大》。她把手机插进床头柜上的音箱,然后一按按钮,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快乐的节奏——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不谢的玫瑰花,为什么遇见的王子都不够王子啊……”
胡晓丽站在仓健睡着的那侧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仓健一动不动,酣睡如牛。
“我并不期盼他会有玻璃鞋和白马,我惊讶的是情话竟然会变成谎话……”
胡晓丽用手点着仓健,身子有节奏地抖动着。
“一,二,三!”
果然,在数到“三”的一刹那,仓健“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还没张开。
“……我从没想过有了他还孤单得可怕……”
“真棒!快,醒过来!喂!”
胡晓丽抓住仓健的双肩把他摇晃得像个筛糠。仓健的脑袋几乎要被晃下来了。他终于睁眼。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醒了。”仓健嘟囔着。
胡晓丽马上跑到床的另一侧,在手机上按了一下,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真好使。为什么我一放这首歌你就能醒过来?睡得再死也能醒。”
仓健仍然坐在床上,奋力地睁着双眼。
“我都条件反射了我。还不是怕到最有你又飚那个高音!会吓死人的这黑灯瞎火的。”
胡晓丽“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又开始晃仓健的肩膀。
“我的高音有那么可怕吗?在磊矶村你怎么没说可怕?”
“磊矶村那多空旷啊,听着舒服。可在城里,就听着可怕了,不舒服。”
“快起床!别让仓总等我们。”
仓健一边下床一边嘟囔着:
“我还是喜欢喊他满叔。仓总仓总多别扭,你倒挺习惯的这么喊。”
胡晓丽已经在卫生间里了,那里传出来“哗哗”的流水声,夹杂着她的说话声。
“我适应能力比你强。”
“昨晚睡得真舒服!毕竟是离家近了,接地气。我浑身舒服,即使起个大早也舒服。”
仓健正往卫生间走去,突然传来胡晓丽经典的高音!
“啊——————!!!”
睡意朦胧的仓健这下被吓得浑身一激灵!他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心脏。
“这还不如听歌呢,好歹能知道她什么时候尖叫!”
“我差点摔倒!”
凌晨的酒店大堂里空无一人。仓健和胡晓丽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胡晓丽不停地催仓健走快点。仓健边扣扣子边加快脚步。
两人来到大堂中间。胡晓丽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仓里满。
“仓总没到啊?不会啊,他从来不迟到。”胡晓丽说。
“说了是出去玩,不用那么紧张。哎唉!那是谁?”
胡晓丽发现仓健正看着玻璃门外的一个人。她也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外面还黑漆漆的。
“是仓总!”胡晓丽高兴地喊道。
“嗯,像他。穿着一身风衣还挺神气的啊!”
“那还用说!走!我们迟到了。”
仓里满一个人站在大堂外面。他旁边是一辆黑色的保姆车,亮着车灯。
有风。仓里满竖起风衣领子。他静静地看着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这时,传来胡晓丽的声音。
“仓总!”
他装作没听见,继续看着远处。胡晓丽和仓健走到了他身边。
“仓总!我们迟到了。”
“仓总……”
出乎两个人的意料之外,仓里满满脸堆着笑转过身来看着他俩,说:
“不喊仓总了。”
“啊?”
“今天不喊仓总。我们是一家人,今天,就像在家里一样。”
“我说么,仓总仓总的就是不习惯。满叔!”仓健喜笑颜开。
“满叔!我们迟到了。”胡晓丽说。
“肯定是仓健这小子拖后腿!黑叔是怎么教你的我要回去问问他。”
这时,保姆车的司机开门要下车,被仓健一把推了回去。接着仓健站在车旁,拉开了车门。
“满叔请!”
“呣,看来黑叔还是教了你一点东西的。”仓里满点着头说。
“老大要坐在司机后面的那个位子。是黑叔教的。”
“这小子!晓丽,你先上。”
“我?”胡晓丽疑惑地看着仓里满。
“你老公帮你拉着车门呢,快上!”
胡晓丽笑着走向车门。仓健则一本正经地目视着她上车。胡晓丽走到仓健面前时突然款款一弯腰,双手放在右髋部,稍稍蹲下,行了个礼。
“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仓健忙松开拉着车门的手,跨步向前,扶住了胡晓丽的手臂。
“哦哟哟哟!折煞我也!夫人请上车!”
说着,他扶着胡晓丽,慢慢地把她送到座位前。胡晓丽开心地笑着。仓里满也在笑。
仓健关上车门,就要跑到另一侧去开门,被仓里满喊住。仓健回头傻傻地看着仓里满,仓里满却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走向车的另一侧。
仓健拉开车门,仓里满先上车。然后仓健就要关上车门,又被仓里满喊住。
“我坐副驾驶座。黑叔教的。”
“上来!”
仓健一愣。他看着仓里满不像开玩笑的脸,就跟着仓里满上了车。
“你坐你媳妇旁边。”
说着,仓里满猫着腰坐到了后面一排椅子上。仓健坐在了胡晓丽旁边,两人相视一笑。
仓健轻声说:“看来今天可以任性。”
“你浪吧。”胡晓丽点了三个字。
天空微微泛白。公路上亮着路灯,没有其他的车。黑色保姆车上了公路。
车内,仓里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始摸衣服口袋。他把手伸到衣襟里摸出一个小纸袋,然后张开纸袋的口往里看了一眼,便满意地把纸包放回了衣襟里的口袋。他想了一想,重新摸出那个纸袋,把它放到了搁在旁边椅子上的风衣口袋里。
仓健和胡晓丽挤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仓里满看着窗外,然后问:
“高南是怎么和你说的,仓健?就是我要带你来西安的事。”
“杨总?不对啊,是黑叔和我说的。”
“对哦。我怎么老是把他们俩给搞错。”仓里满说。
胡晓丽若有所思的脸。她的眼珠子左右晃动了一下。仓健说:
“你可不能搞错,满叔。杨总可忌讳了,他不想让我越过黑叔和他干嘛,连说话都小心。”
“呣,现在还这样讲规矩的人越来越少了。我就喜欢高南这一点。”
“黑叔就和我说老大要你陪着去西安,还说一定是好事,让我好好表现。”
“你没问他去干嘛?”
“我问了。他说老大关照的事,他不会问为什么。让我也别问,去了就知道了。”
仓里满不吱声了。他默默地看着窗外。这时,他的眼睛被灰蒙蒙的天空中掠过的一头雪鹰吸引住了。那头雪鹰一路向着保姆车的同一方向飞去,速度很快,动作非常轻快。
“石总,倒是对我来西安干嘛蛮有兴趣的。”
仓健吃惊地看着突然插嘴的胡晓丽,轻声地说:
“又没问你!”
“石总啊石总……”仓里满说,“我花了不少时间在他身上,现在不得不承认,我不能用他。不敢用。”
“人是个好人。”
仓健不得不侧过身来认真地看着胡晓丽,好像胡晓丽是个陌生人——她怎么这么说话?可是仓里满却接着说开了:
“满大街都是好人。我现在需要的是有用的人,对我有用,对千马有用。”
“他太外露,藏不住事,又搞不清楚状况。”
仓健急了:“你在说什么啊你!”
天色渐亮。公路上的车比刚才多了。保姆车继续往前一路飞驰。天边又出现几头雪鹰往前飞。
保姆车已经下了公路,在一条小道上缓慢地行驶着。没一会儿,车停下了。
“羊乳甘温、润心肺、治消渴、疗虚劳、益精气、补肺肾气。”
仓里满说着起身离座,猫着腰过来打开车门下车。他没穿风衣。
“喝羊奶?”仓健问。
胡晓丽没有吱声,而是催促仓健赶快下车。仓健起身下车,胡晓丽回头拿上仓里满落在座椅上的风衣,然后也下了车。
仓里满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仰头向天,张着大嘴夸张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胡晓丽把风衣递给仓里满,“给,风衣穿上吧,冷。”
仓里满看着天上的眼睛又被什么吸引了过去。胡晓丽顺着仓里满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天边有几只雪鹰往前飞去。距离很远,只能看见大概。
仓里满收起眼睛,拿过胡晓丽递过来的风衣搭在手臂上。他一边带路往前走一边问:
“仓健,你现在喝羊奶啊还是牛奶?”
“我什么奶也不喝。我断奶了。”仓健说。
“这没良心的!磊矶村的人都是喝羊奶长大的。”
“黑叔说喝羊奶要贫血的呢。他说是万总告诉他的,有医学根据。”
“医学?我也是半个医生呢!记住,实践出真知。要从生活中学本事,而不是书本。”
“上海人就是矫情。”
“呵呵,上海人。他们不喝羊奶。”胡晓丽说。
仓健又看了一眼胡晓丽。他已经放弃了要胡晓丽小心说话的念头,只是觉得她今天好奇怪。
说着,三个人来到了一个木屋前。四周荒无人烟,这是一个孤零零的小木屋。狗在屋前乱叫。
仓里满没有理会那头狗。他径直走进了木屋敞开着的门。仓健眼睛盯着狗,挪动着身子也要进屋,被胡晓丽拉住。
“干嘛?”仓健不满地问。
“在这里呆着。”
那头狗冲着他俩越叫越起劲。仓健一直盯着狗,胡晓丽却当狗不存在,眼睛看着木屋的门。
一会儿,仓里满出现在门口喊:
“进来吧!”
胡晓丽径直朝木屋走去。仓健也朝木屋走去,但却还是盯着狗看。狗对着仓健猛烈地叫着,而且作势要扑仓健。这时,屋里传来了一声大吼——呜嘟!那狗顿时安静了下来。胡晓丽早已经进了木屋,仓健这才刚刚一脚跨了进去。
屋里整齐地堆满了各种打猎的器具——也有可能是其他用途的器具,因为谁也不认识这些东西,只是看着那些尖尖亮亮的东西自然就联想到了打猎。屋子靠里有一张矮桌,有三个人已经围着矮桌坐着了。他们是仓里满,仓健和胡晓丽。一个驼背老人在屋后忙碌着烧什么东西。
“他只会说两个字。”仓里满说。
“啊?他是哑巴?”仓健瞪大了眼睛又看了老人一眼。
“哑巴一个字都不会说。”胡晓丽冷冷地说。仓健来劲了:
“那他还会说两个字,就不是哑巴。他会说哪两个字?”
胡晓丽:“呜嘟!”
仓健:“你怎么知道?”
仓里满:“这就是你和晓丽不一样的地方。观察细节,尤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仓健:“什么细节?”
胡晓丽:“刚才狗对着你叫,那老头就是喊了两个字——呜嘟!那狗才消停的。对吧?”
仓健:“这个有。啊!所以这就是他会说的那两个字?”
胡晓丽:“呜嘟!可不是两个字吗?”
仓健笑着看向胡晓丽,却发现她一脸肃杀的样子。他又看向仓里满,仓里满也在看他。
“满叔,我怎么觉得今天晓丽怪怪的。”
“怎么怪?”
“说不清楚。好像是个我不认识的人。”
胡晓丽这才侧过脸来好好地看了看仓健。仓里满却在一边偷偷地笑。
“小心说话,现在不要浪。”胡晓丽咬着牙对仓健说。
“我还要提醒你小心说话呢!一会儿石总,一会儿万总,你算老几?出来了就乱说话。”
仓里满马上接嘴道:“哎唉!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仓健,不能在外面数落自己的媳妇。”
“管教。辈分。”仓健不甘心。
仓里满不禁呵呵呵地笑出声来。
“呵呵,管教。”
这时,驼背老头过来,把一大盆子食物“哐当”一下放到了桌子中央。然后又扭头走了。
仓健:“这老头,话也不说一句,我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楚。”
胡晓丽:“说了他只会说两个字。”
仓健:“对哦。哎?这是什么?啊!油饼!天啊,是油饼!”
仓里满:“油饼倒还记得。我还以为你把磊矶村的东西都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呢。”
仓健伸手就去抓盆子里的油饼,结果被烫了一下。
“啊!好烫!这油饼正点!我常去饭庄吃油饼呢,怎么会忘?”
这时胡晓丽看了一下四周,貌似在找什么东西。驼背老头又走过来,给三个人倒上热乎乎的羊奶。胡晓丽随手又递上一只杯子,驼背老头看了她一眼,胡晓丽肯定地点了点头,老头就给那只杯子也倒满羊奶,然后转身离去。胡晓丽拿起一只油饼,也被烫了一下,她换了一只手继续拿着那只油饼,另一只手拿起一杯羊奶,起身往外走去。
仓里满和仓健一直看着这一切。胡晓丽出门后仓里满拿起油饼,眼睛却看着仓健,说:
“仓健,你和你媳妇是两类人。你觉得吗?”
仓健转头看着门外,看见胡晓丽拿着油饼和羊奶朝保姆车走去。
“她脑子比我快。”
“不。你还是没明白。”
仓健看了一眼仓里满,不再吱声。他也拿起一只油饼,咬了一口,默默地想着什么。
“今天我要和你俩说几件事情。你心里能藏住事吗?”仓里满问。
“我话不多的,在上海也这样。我只和晓丽说事。”
“男人有时候对媳妇也要藏事。”
“我忍不住。晚上我就喜欢和她说说事,什么事都和她说。”
仓健说着又侧头朝门外看去,见胡晓丽正把油饼和羊奶递给坐在车里的司机。
仓里满说:“那是因为你经历的事不多。”
“怎么样才能经历事情多?”
“像你媳妇一样。”
“你有多向着她你知道吗,满叔?”
仓里满喝着羊奶,貌似沉思了起来。一秒,两秒,三秒……终于——
“你以后多帮衬着你媳妇。”
“帮衬什么?拖地,还是送饭?”仓健不解。
“你媳妇的志向远远不在拖地和送饭。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仓健看着胡晓丽走进屋子,没有吱声。胡晓丽坐下,拿起油饼开始吃。仓健问:
“满叔,今天你不是带我们来玩的吧?”
“我们去草原骑马!”
仓健一下子来劲了。他忍不住做了一个骑马扬鞭的动作说:
“我和你比赛!”
胡晓丽仰头喝完了一杯羊奶。仓里满看着胡晓丽,笑。
清晨的狼毛甸草原无比透亮,连空气都是甜的。
保姆车停着,开着车门。司机站在车头看着远处飞奔而过的三匹骏马,和,骑在马上的人。
一黑一白两匹马从镜头前飞奔而过。第三匹红马稍稍落后,但也脚力十足,始终紧跟着。
八九点钟的太阳照耀在碧草连天的草甸上,天空特别蓝。远处雄浑起伏的山脉下绿草波动。
仓健骑着白马。他脚掌轻踩马镫,脚跟下沉,身子随着马的节奏前推后送,煞是好看。
仓里满骑着黑马。他身子没有推送的节奏,只有起伏,有时候屁股和马背相冲,看上去累。
胡晓丽骑着红马跟在后面。她动作的节奏不像仓健那样明显,但看着也和谐,不累。
仓里满落后仓健一个马身。他一边小心调整起伏,一边观察着仓健的动作。仓健一马当先,喊道:
“满叔!你天天骑办公室的椅子,不行啦!”
“小子等着,我马上来感觉了!”
果然,仓里满貌似找到了节奏,他的身子随着马后腿的发力做出前推的动作,然后后送。几次下来,他腰部已经能画出椭圆形的轨迹了。
仓里满高兴地笑了。他奋力催马,赶上了仓健。
这时,天空中传来“耶儿——”一声鹰唳!
仓里满抬头看天。仓健没有反应。胡晓丽也抬头看天——天上有三只雪鹰在盘旋。
仓里满看着仓健说:“我让你跟着黑叔不是让你学骑马的!”
仓健:“黑叔是骑马的好手!”
“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你媳妇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没忘!”
仓里满一拉缰绳,马停了下来。仓健冲出去十几米,然后也拉住了缰绳。两人面面相对。
仓健:“黑叔是个好人。”
仓里满:“我不需要听这个。”
仓健的马走着小步靠近仓里满。胡晓丽的马也赶到了,她停下马,看着仓健和仓里满。
三匹马的脑袋冲在一起,三个马背上的人互相看着。天上的雪鹰飞着。四周一片寂静。
仓健:“他对你很忠诚。”
仓里满:“如果不是我呢?”
仓健:“不是你?”
仓里满:“仓健,有些事是不需要明说的,或者不可以明说。你要自己琢磨,然后求解。”
仓健:“杨高南杨总,他也服你,没二话。”
仓里满失望地摇了摇头。他转而看向胡晓丽喊:
“你说!”
“石总对你很忠心。可是他只对你一个人忠心,换成其他人,他肯定反。”胡晓丽说。
仓里满又转向仓健。仓健正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媳妇。胡晓丽镇定自若。仓里满得意地说:
“现在你知道你和你媳妇有什么不一样了吧?”
仓健一拉缰绳,他的白马掉转头开始往前走去。
仓里满一夹双腿,黑马跟着往前走。胡晓丽的马也开始往前走去。
仓健:“我只知道你交代我们的人物就是观察他们的忠诚度。”
仓里满:“没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你们观察他们的忠诚度?”
仓健:“怕他们反。”
仓里满:“都已经20年了,龙岗也跟我10年了,我现在突然怕他们反?”
仓健:“不懂。反正你的心思我不懂,从来就没懂过。我也不懂你为什么让我的婚宴延期。”
仓里满:“那你懂你媳妇吗?她为什么要弄伤自己的脸?”
说着他回头看了看胡晓丽。胡晓丽双腿微微用力,那批红马往前紧走了几步。
“还不是你的主意吗,满叔!”仓健说。
“我当初的主意是想让你自残,而不是你媳妇!”
仓健的马停下了脚步。仓里满的马跟了上去,胡晓丽也跟了上去。三匹马站成一排。
仓健直直地看着前方,面无表情。仓里满站在他右边,胡晓丽在左边。他们都看着远方。
仓健:“是,我是很想去上海跟你。可是,有必要把自己弄残吗?啊?!”
仓里满:“你爹对我深恶痛绝。他一直相信只要是和医院做生意的就一定搞腐败。这个你知道。”
“所以呢?”
“所以他是绝不可能让你们来上海跟我的。”
“所以呢?”
“所以就要用苦肉计。来上海治病,这是你爹不能拒绝的唯一一个要求。”
“可是我下不了手。”
“可是你把我的计划告诉了你媳妇。结果是晓丽把自己破了相,她用自己的容貌顶你!”
仓健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着胡晓丽。胡晓丽也转过头来看着仓健。她用手摸着左脸颊的伤口,渐渐地划出两个大字——回忆……
2018年2月9日,星期五。这一天早上7:58分日出,傍晚6:39分日落。此时正是下午5点钟左右,天色清朗。仓健家的院子鸡飞狗跳,猪跑羊叫,好是热闹。院子里砌起了两个灶头,灶头上是大得能躺下一个人的铁锅,里面咕嘟咕嘟地滚着汤水。几个厨子忙着准备食材,临时搭起的料理台上躺满了为人类献身的动物们和堆成山一样高的菜蔬。厨子门刀起刀落间打下手的亲戚们不停地帮着把半生不熟的食材整理到旁边的桌上。
村长仓不缺从客堂走到院子里。他满意地看着院子里忙成一团的人们。不断有人从院子外走进来,他们和仓不缺打着招呼,然后像回自己家里一样径直走进客堂。仓不缺走向厨子门,给他们每人发烟。
“得吃三天呢,这才第一天,都算好了,明天才是正日子,体力要保证啊!”
一个胖得已经没有脖子了的貌似队长的厨子停下手里的活,凑着灶台的火点上了烟后说:
“村长您儿子可娶了个好媳妇。这还没过门呢,今天就跑家来了。”
“现在的年轻人不爱那么多规矩。她在家闲不住,今天就来凑热闹。不过是个好帮手!”仓不缺说着呵呵笑着看向里屋,“这不正帮着孩子他妈招呼客人呢!”
没脖子厨子故意提高了嗓门:“看来其实早就过门了吧?”
仓不缺看着一脸坏笑的厨子“啪”的就是一拳打在他肩膀上,那里的肉晃了几晃。
“拿出看家的手艺来,完事了我给大家喝土疙瘩酒,是自己家珍藏的老酒!”
众厨子欢呼,随即嘴里都叼着烟,开始忙碌了起来。
仓不缺抬头看了看正在起风的天,脸上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仓不缺自言自语:“这几个倒霉孩子,让去取大炮怎么还不回来?要变天。”
正说着,院子外走进来四个闹哄哄的年轻人。他们合力在地上拖着一个像灶台上的铁锅一样大的圆形纸盒。那纸盒貌似很沉,几个小伙子搬不动,只能在地上拖着走。仓不缺喊:
“兔崽子们,这是什么玩意儿?让你们去取的大炮呢?再不点炮来不及了要。”
几个人没理会仓不缺的嚷嚷,在场地上整理出一块平地,然后把大纸盒推过来放平。几个人开始七手八脚地拆包装,里面露出喜庆的红色包装,仓不缺慢慢看见几个字露了出来——“钻天炮”,“威力无比”……
“喂!你们要搞事情啊?章警察一会儿还来呢,不让点钻天炮!防火!没教育过啊!”仓不缺说着回头朝客堂里大声吼了起来,“仓健!你章警察来了没有啊?”
仓健从客堂里跳了出来,后面跟着胡晓丽。两人还看不出新郎新娘的打扮。
“章警察?没看见啊!哇呀呀!钻天炮来了!快!我看看!”
仓健说着就要跑过去,胡晓丽一把拉住了他,问:
“你真的要点钻天炮啊?你不怕找来雪鹰?”
“雪鹰怕啥!老人们都说好多年没见雪鹰了,这要真召来雪鹰那可是大吉利啊!走!”
胡晓丽再一次抓住了仓健,轻声问:
“雪鹰一来,你的生活可能就从此改变了,仓健。你想好没有?”
“我和你说过了,我不会听满叔的。我傻呀,自残?我就点他送的钻天炮玩,其他算了。”
胡晓丽紧张地看了一下四周,还好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仓健趁机挣脱胡晓丽跑了出去。
胡晓丽想了一想,然后跟着仓健跑到场地中央。仓健高兴地在喊:
“臭小子们哪弄来的钻天炮?不都不让卖了吗?可不能让章警察看见!”
“快,趁章警察还没来,我们点了它!”有人说。
“我当没看见啊!我进屋去,我没看见。章警察要问起来你们这些臭小子自己兜着!”
仓不缺说着摇着头,背着手,急急地往屋里走去。
一只手把一根粗粗的引线从火药桶里扒拉了出来。引线长长的,扒拉了半天才全部拉了出来。仓健喊道:
“等等!把那头猪和羊牵走。听说这钻天炮老厉害了,怕一会儿把猪和羊都烤熟了。”
“有那么厉害吗还能把猪样都烤熟了?”胡晓丽问。
“我也没见过它有多厉害。反正章警察就是不让点,说会发生火灾。”仓健已经急不可待了。
“那你还点?”
“好玩么!没几个人真正见识过钻天炮的厉害,这次就让你见识见识!好了,点火!”
众人散开。一只手颤巍巍地在引线边上划火柴。一次,两次,三次……终于点上了火。
引线“呲呲”地冒出黑烟,红红的火头迅速地向火药桶烧去。有人惊叫,有人喊快跑!
……
狼毛甸草原。
仓里满,仓健和胡晓丽骑着各自的马,并排走着。天空远处可见有雪鹰陆续飞过。
仓里满:“如果那天你已经放弃了来上海的念头,就不要再点那个钻天炮了。你傻。”
仓健:“我好奇钻天炮到底啥样。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心里比我还想来上海。”
仓健侧过头看着胡晓丽。胡晓丽避开了仓健的目光,低下头不吱声。
仓里满:“性格决定命运,这个我信。”
仓健:“钻天炮的威力,那天我也信了。”
仓健的目光投向了远方,他的脸上写着两个字——回忆……
院子里“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地上有翅膀的鸡和没翅膀的狗都飞上了天,拴着的羊惊叫着瞪大了双眼,猪挣脱了绳子狂奔。操作台上已经牺牲的动物们从桌面上跳起半丈高,菜蔬更是漫天飞舞。两个灶台上的铁锅里飞溅出滚烫的汤水,把旁边的厨子烫得哇哇嚎叫,手里的菜刀脱手而出!
钻天炮打着螺旋状的圈子,已经一飞冲天!它拖着黑黑的烟雾,像导弹一样直冲云霄。
所有的脸都仰望着天空,嘴巴一个比一个张得大——有的有牙,有的没牙。
客堂里的人都奔了出来——有的靠双腿,有的靠拐杖。
钻天炮在半空中停住了。圆桌一样大的火药桶悬在空中,一秒,二秒,三秒……
咣——!啪——!轰隆——!
钻天炮在空中炸开了。火药桶四分五裂,火花飞溅,震天动地!
随后,空中一片静寂。炸裂的碎屑开始飘舞着下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遮天蔽日的黑雾开始散去,天空又明亮了起来。可地上的一张张人脸,却还凝固着没有松开。
没等地上的人们反应过来,天色突然又暗了。黑雾散去的天空中一下子出现了几十头巨大的雪鹰!抬头看着天的人们眼看着小黑点一样的雪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它们正在向着仓健家的院子俯冲过来!鹰唳满天!
“快遮住桌上的菜!把牲口全赶到屋里去!快!”仓不缺喊着。
人们这才醒悟过来。他们冲向地上跑着的鸡鸭猪样,满场子追着。还有的在张开塑料布。
可是已经晚了。十几头雪鹰首先杀到。它们扑向跑着的牲口,扑向堆着白花花鲜肉的操作台,扑向桌上摆着的半成品,直把个场子搅得鹰毛飞舞,人仰马翻!仓不缺继续指挥着:
“保护自己!别让鹰伤着!趴下!趴下!”
一个没有牙的老者被另一个人拖着往客堂走。他嘴里还在嘟囔着:
“这雪鹰不会伤人啊,从来不伤人,怎么这次……”
雪鹰开始攻击人。它们掠过人们头顶,伸长了爪子作势要抓人。人躲闪着,惊叫着。
雪鹰前赴后继。操作台上的动物们早已经被洗劫一空了,桌上的食物也一片狼藉。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地上趴。突然,一声无比清脆的“耶儿——”过后,趴着的人顿时觉得天空中安静了下来。趴在地上的仓健抬头看了下天空,没有雪鹰!他慢慢站起身来,身边陆续有人也站了起来。仓健发现胡晓丽还趴在地上,就去拉她。
“雪鹰走了,快起来,弄脏了。”
胡晓丽起身的动作很慢,一只手还捂着左脸。仓健扶着她,奇怪地拉开她捂着脸的手。
“啊!脸抓伤了,脸抓伤了!快!”仓健惊叫!
众人看向仓健和胡晓丽。仓健扶着胡晓丽,胡晓丽用手捂着左脸,手指缝里有血流出。
“爹!爹!晓丽伤着了!她的脸被鹰抓坏了!”
“快进屋,快进屋!”仓不缺也吓坏了。
仓健扶着胡晓丽跌跌撞撞地走进客堂。仓不缺“嗨!”了一声,也快步走进了客堂。
……
狼毛甸草原。
“然后呢?”仓里满冷冷地问道。仓健说:
“然后我就坐狗子的车把晓丽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仓里满不吱声。
“然后医生已经下班了,我到医生家里把他喊来,给缝了针,让去大医院做手术。”
“所以,你根本没看见雪鹰叼走人的事情,对吧?”仓里满问。
仓健一愣,转过头看着仓里满。仓里满也死死地盯着他,“说什么看得真切,没办法拍下来,还两头鹰抓走一个人!你那时应该正在去镇上吧?!”
胡晓丽拉着马走近仓健。她疑惑地看着仓健。仓健说:
“我是……借用了别人说的话……反正,不止一个人看见。”
仓里满:“可那些话是你背着晓丽和我咬耳朵说的。在我看来,那恰恰暴露了你的内心。”
仓健:“我的内心像这草原一样亮堂。你的内心,我倒是一直不懂。”
胡晓丽呵斥:“仓健!”
仓里满:“今天我带你们来狼毛甸,就想说说明白话。我们是一家人,这里是草原,说心里话。”
仓健拉着马走近仓里满。马头对马头,人眼看人眼。
仓健:“好,说心里话。雪鹰叼走人,是不是你干的?”
仓里满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无比清脆悠扬,在空旷无边的大草原上无所顾忌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仓里满貌似笑得很过瘾。他坐在马背上,举起双臂,仰起头来,把嘴张得更大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仓健啊仓健,这就是你的内心独白,这就是你那像大草原一样亮堂的内心世界!你用别人告诉你的话来试探我,口口声声说那是你亲眼所见,因为你的内心早就说服了自己,那个人就是满叔杀的,就是我杀的!我仓里满杀的!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那个人是不是我杀的?!我就在你面前,你问啊!”
“那个人是不是你杀的?!”仓健不依不饶。胡晓丽听不下去了,大叫:
“仓健!你疯了!你的心里有魔鬼!”
胡晓丽的马也已经凑了过来。现在三匹马嘴对嘴,三个人眼对眼。
“是他让我问的!我疯了吗?我看你才疯了!你们两个人都疯了!心里有魔鬼的是你们!我问你,是不是他,”仓健指着仓里满,“让我们把喜酒的日子延期的?往后延了两个星期,为什么?!”
“满叔说他要赶来吃喜酒啊,来不及,所以延后两个星期,你爹也同意的。”胡晓丽很冷静。
“可是他最后来了吗?!”
胡晓丽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仓里满。仓里满满脸微笑,镇定地看着仓健,说:
“我没来。”
仓健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仓里满问:
“你有没有问过其他人,你结婚前几天,我在干嘛?”
“我不问。都是你的人,谁敢乱说话?”仓健说。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千方百计地打听我那几天在干什么,我到底有没有充足的理由不来参加你的婚礼,尤其是在要求你延期两个星期后再次爽约,你要搞清楚。这才是一个侦探的素质。你没有继续调查,而是让这个疑问一直沉在心里,折磨着自己。你,太弱了。”
“我太弱了……对,在你眼里,我和晓丽没法比,我太弱,因为我不会杀人。”
“不是我杀的。”
“对,不是你杀的,是雪鹰杀的。”
“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是,我拜雪鹰是神灵,是精灵,可我没法左右雪鹰,没法。”
仓里满对着天空中偶尔掠过的雪鹰做膜拜的动作。天空中飘过一声“耶儿——”。他继续说:
“再说,我为什么要杀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人?”
仓健看着仓里满,眉头间写着大大的两个字——鄙视。
“还装!”
仓里满一惊。可是他马上恢复了常态。这时,仓健双腿一夹马肚,一个人朝前飞奔而去。
仓里满和胡晓丽看着仓健渐去渐远的身影,没说话。稍顿——
“为难你了,满叔。”胡晓丽皱着眉头说。
“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弱。不是为难我了,晓丽,是为难你了。”
“是不是一定要今天让他低头?”
“是。”
说着,仓里满一夹双腿,策马往前追赶仓健。他的身后甩下了一句话:
“仓健是你的第一个障碍,晓丽!我帮你摆平他!”
胡晓丽看着远去的仓里满,眼里升起喜忧参半的烟雾,然后也策马飞奔而去。
保姆车司机站在车头,茫然地看着远方。天一下子转暗了,他抬头看天,雨就下来了。他一缩脖子,麻利地关上本来开着的车厢门,然后跳上了驾驶座。片刻,大雨倾盆而下。
仓健的马在大雨中疾驰。他还在给马鼓劲,马越跑越快,马掌下泥水飞溅。
仓里满在后面急追不舍。他还在大声喊叫,听得出有点接不上气了。
仓里满大叫:“仓健!停下!去车里躲雨!你停下!”
仓健:“不知道草原上都是阵雨啊,满叔!你在城里呆时间太久啦,不认识草原了!”
“你混蛋!你媳妇还在后面追哪!你停下!”
仓健继续往前狂奔。仓里满拼命地催马快进,他的马逐渐接近仓健。他大喊:
“停下!仓健!前面有兵马俑军团!你看!兵马俑军团!快停下!”
仓健把头抬高,疑惑地在大雨中搜索着看有什么情况。
“什么军团?您眼花了吧啊?满叔!”
骑马骑得忘乎所以的仓健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紧跟着的仓里满,发现他有点不对劲。
仓里满的身子随着马步前推后送,上下起伏,已经超越了他平时的技能。而且,而且他的双手已经完全脱离了缰绳!他从马鞍上站起来了!他已经完全站在马镫上了!马在飞奔……
“冲啊!仓健!兵马俑军团来了!两千人!冲啊!”
仓里满站在马镫上,瞪圆了双眼,左手指天,右手指前,貌似一个古代大将军大声地喊叫着!
在后面的胡晓丽看见了仓里满怪异的举动,她着急地用力夹马肚,恨不能马上赶上前去。
胡晓丽声嘶力竭地喊:“仓健你停下你这个混蛋!你停下!”
可是她的喊声几乎被大雨淹没。仓健回头也看见了仓里满的举动,他拉紧缰绳,马减速。
仓里满在马上又喊了一声“冲啊!”然后坐到马鞍上,拼命催马飞奔!
仓健惊讶地看着仓里满的马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仓里满举着右手,一头往前冲去!
空气中貌似有音乐响起……
Vaans开始由弱转强……
仓里满作势右手举着大刀,策马飞奔入敌群!大雨磅礴中,在仓里满飞马的前方,依稀可见兵马桶军团,黑压压一片,正手握长杆状戟戈矛,慢慢地,但是脚步坚定地走过来!
“冲啊!”
胡晓丽从呆在那里的仓健身边飞驰而过!她大喊:
“仓健!快跟上!满叔要出事!”
仓健一听,马上也策马跟上。
Titans的音乐越来越强,已经能听清“哐哐”的鼓声,和“哦唻!哦唻!”的男和声。
“哐——哐哐”!“哦唻——”!“哦唻——”!“呣呣呣——”“呣呣呣——”……
兵马俑军团越来越清晰了。两千人的方阵,头顶旌旗蔽天,脚底铿锵有力!他们前进着……
“哦唻!”“哐——哐哐”!“哦唻!”“哐——哐哐!”
仓里满的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离胡晓丽和仓健越来越远了。前方传来他的喊叫声:
“冲啊!仓健!冲啊!兵马俑军团来啦!”
兵马俑的脸也开始清楚了——毫无没表情,一律国字脸,蓖纹式发型,犄角八字胡。
音乐达到高潮——“哦唻!”“哐——哐哐”!“哦唻!”“哐——哐哐!”
后面紧跟着的胡晓丽和仓健发现仓里满又从马镫上站起来了!他左手指天,右手指前……
“冲啊!仓健!晓丽!”
随后,仓里满的身子就飞离了马鞍。骏马继续往前猛冲,仓里满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当仓里满的身子一接触草地,音乐便停止了。更神奇的是,雨,也突然停了。
胡晓丽和仓健猛拉缰绳,两匹马的前腿同时站了起来!胡晓丽和仓健滚下马鞍,奔向仓里满。
胡晓丽坐下把仓里满的脑袋抱在自己怀里。仓健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看着仓里满。
“满叔!”胡晓丽喊。
仓健貌似缓过神来了。他伸手摸着仓里满的四肢,胸前,然后脑袋,说:
“身子骨没事。到底还是磊矶村的人,底子好,不怕摔。”
“满叔!”胡晓丽继续喊。
仓里满浑身一激灵!他睁开了眼睛,可是目光却定央央的,好像还在梦里。
“杀!”他嘴巴一张开却只说了一个字。
仓健握住了仓里满举起的右手,然后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仓里满说:
“我看见他们都穿着红色,还有绿色的衣裤,很凶!”
“中魔性了。”
胡晓丽说着摸索着自己的口袋,然后拿出一个刚才在车上仓里满拿出来放到风衣口袋里的那个小纸袋。她放下仓里满的脑袋,从小纸袋里倒出一颗药片在手心里。
“这是什么药?”仓健问。
“不知道。反正是满叔的药。”
“那怎么会在你这儿?”
“这包药从满叔的风衣口袋里掉了出来……我就捡起来……”
仓健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说:
“难怪他那么喜欢你。”
胡晓丽不再理会仓健。她把药片放到仓里满嘴边问:
“满叔,可以吃药吗?”
仓里满微微点了点头。胡晓丽便把药片塞到他嘴里。仓里满试着往下咽。
“没水。”胡小丽说。
仓里满一骨碌滚到一边。他把身子趴在草地上,然后用双手从一个水坑里舀水喝。
胡晓丽和仓健都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你还说他已经忘记了草原。你看,他有多爱这片草原!”胡晓丽说。
“他得了什么病?”仓健问。
“你刚才说对了。他好像中了魔性。”
“那你呢?我刚才说你们两个都中了魔性。”
“我的魔性,可能中得比满叔还要厉害,厉害两倍,不,五倍。”
“你们俩,是不是商量好了要到草原上来干嘛?”
“没有。可是我能猜到来这儿干嘛。你能猜到吗?”
“不能。”
“那就别吱声。你实在不懂满叔的心。”
“那你就告诉我呗。”
“有些事是不能明说的,否则就没劲了。不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胡晓丽起身走过去从草地上扶起仓里满。
“好喝吗,草原的水?”
“好喝!”仓里满居然还砸吧了几下嘴。
“那感情深。我可喝不下。”
“我们走。”
保姆车缓缓驶近正慢慢走过来的仓里满,仓健和胡晓丽三个人,然后停在他们身旁。三个人都湿淋淋的,仓里满还一身泥水。胡晓丽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钞票,走到司机窗边,把钞票递给司机,说:
“不好意思啊,我们会弄脏你的车。”
司机一声不响地接过了钞票。仓健拉开车门,三个人依次上了车。
仓健还是和胡晓丽坐在一起,而仓里满坐到了和他们一排的单个座椅上。他还怔怔的。
仓里满说:“我们去吃饭。我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
三个人都拿着矿泉水猛喝。
公路上,保姆车从上闸路口拐进了主干道,一路向前加速飞驰。
仓健:“满叔,你骑马真疯。”
胡晓丽:“什么疯?那是来劲了。”
仓里满:“是疯了,是疯了,呵呵呵……还好吃了药。”
仓健:“听我妈说,骑马骑得好的人是会疯掉的,最后人和马成为一体,分不开。”
胡晓丽:“师父麻烦你把空调开大一点,衣服都湿了,好冷。”
仓健:“一点不冷。你冷吗,满叔?”
仓里满:“只要心不冷,就不冷。”
仓健:“又说这么难懂的话。”
仓里满:“难懂吗?”
胡晓丽:“不难懂。”
仓里满:“不要意思啊,把你脸上的雪鹰又弄花了。”
仓健:“弄花了再画呗。她现在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画脸上的雪鹰。”
仓里满:“回上海后第一件事就是帮你把伤口弄好。记着,我怕又会忘。”
胡晓丽:“是吃药引起的吗?”
仓里满:“嗯?”
胡晓丽:“记忆力减退。”
仓里满:“疾病本身的症状吧。我药吃得不多,不过最近有增加。”
仓健:“满叔你得了什么病?”
仓里满:“神经病。”
仓健:“那没事。大多数人都有这病。”
仓里满:“哈哈哈哈!这才可爱么,仓健!你要可爱一点。哈哈哈哈!”
保姆车已经下了公路,在一条乡镇道路上行驶。道路两旁可以看见各色店铺,饭馆。从一些招牌上可以看出这里是一个叫做“桐县”的地方。
仓健:“满叔,你今天的样子和在上海完全不一样,像是另外一个人。”
仓里满:“也许我就是另外一个人。”
仓健:“我最近在网上看了不少老外的电影,也有关于人格分裂的。”
胡晓丽:“分裂你个头!都是跟刘本子学的,看电影看到半夜。”
仓里满:“哈哈哈哈!我就是分裂了,而且还是四分五裂,不止分成两个。”
仓健:“那就是多重人格!酷!本子说人格分裂的人都是天才,分裂得越多越天才。”
胡晓丽:“回去我就让你分裂成十个!”
仓里满:“哈哈哈哈!分成十二个吧,每个月一个人格,一年一轮回!”
仓健:“本子说他也有人格分裂,一到要记住人名的时候他就分裂成一个傻子!”
仓里满:“呵呵,本子就是死在记不住人名上。他都已经有心理障碍了。”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
仓里满:“仓健你来上海后还学了什么?”
仓健:“做小弟咯!”
仓里满:“你比本子强。你至少记得住人名。”
仓健:“我就本子差不多,我俩谈得来。”
仓里满:“可你是仓家的人!”
仓里满的这句话明显突破了音障。车里顿时静了下来。稍顿——
仓里满:“那就好好做小弟。你媳妇会很快需要你的帮衬。”
仓健:“又来了。难道她要做老大?她做老大我就帮衬,做她小弟,永远不反。”
仓里满:“此话当真?”
没人接话。车里又恢复了安静。
这时,车拐进了一个厂区。门口写着“桐县医疗器材有限公司”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