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坐在家里的客厅沙发上正吃着生煎。史云坐在他旁边滑拉着手机,还不时地笑出声。
“怎么了?这么好笑?”万国问。
“我刚发了个朋友圈,说我们家改造厨房的结果就像现在的中美贸易摩擦。”
“嗯?”
“原来只打算破坏厨房的,没想到现在不得不波及到卫生间。”
“呵呵,是说实际的破坏力往往要超出预料的范围吗?
“是啊!不是吗?”
“所以,最好不要开始破坏?”
“你怪我了?”
“没有。我只是顺着你的思路在想另一个问题。”
万国正要把一只生煎塞到嘴里。这时,他貌似有所顿悟似地停止了动作。生煎悬在半空。
“你在想什么?脸色这么差。”
“潘多拉的盒子。”
史云看着发呆的万国,眼里满是怜惜。她抬手,慢慢地帮万国把生煎塞到了嘴里。万国咀嚼。
“好吃吗?”
“好吃!”
“是不是刚才又和那个章颐视频了?”
万国重重地喝了一大口水。
“其实我很少听你谈论你的兄弟们,只是依稀记得章颐是个警察。可是你最近好像……”
“你觉得我最近和章颐联系很多吗?”
“是的。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吗?”
“可怕的事?”
“对啊!他不是警察吗?你们俩最近一直鬼鬼祟祟的。而且我发现……”
“嗯?”
“我发现也许,也许江山也牵涉其中。”
“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想点穿可是,可是我担心你……”
史云惶恐地拼命摇着双手。万国突然露出了温暖的微笑。他抓住史云的双手。
“没事。我知道你一定会猜到的。没事。”
万国伸出胳膊把史云揽入怀中。史云顺势把脑袋搁在了万国的肩膀上。
“我一直在等,等你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我又害怕你真的和我说。”
“嗯?”
“因为一旦你和我说了什么事,那一定是你已经发现你自己控制不住局面了。”
“这么多年,我有让你担惊受怕了吗?”
“没有。所以我才害怕你真的开口和我说什么事。”
“我不说。我不说。”
“可是我又想知道。我想帮你。”
史云把双腿收到沙发上。她像一头猫一样地蜷曲在万国的身旁。万国紧紧地搂着她。
“你知道吗……”
史云的脸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书房,也是和厨房有联系的。”
史云一脸疑惑。她瞪大了双眼,转了转眼珠,貌似在用力琢磨万国说的话。
“书房里的吧台,当时是我要装的,吧台有自来水管,而自来水管……”
史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她挣扎着要脱离万国的胳膊,可是万国用力搂住她不让她动。
“完了!自来水管是通厨房的!难道连书房都要破坏了!”
史云扭着头瞪着嬉皮笑脸的万国。
“你说呢?”
史云把头扭了回来,脸上写满了三个字——不服气!
“失控了。我成了破坏王!”
“哈哈哈哈!破坏就破坏了,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
“真的?哪怕整个屋子都被我拆了你也……”
“我也绝不说个不字!”
史云双眼迷离。“老公……”
“我想明白了。一旦开始破坏就要有破坏到彻彻底底的心理准备。我想明白了。”
“难道……难道你也要开始破坏了……”
“我要开始破坏了,因为如果我不开始也许别人就先开始了。我要首先控制局面。”
“你要破坏什么……啊……”
万国突然吻住了史云的双唇。史云的双手慢慢地环绕到万国的脖子后面。一秒,两秒,三秒……这时手机突然闹了——是搁在沙发上的史云的手机。视频请求在屏幕上欢快地跳跃着。史云的一只手抓起了手机。
“是儿子!”
史云又要挣脱万国,却被万国再次搂住。
“干嘛?就让儿子看看我们有多缠绵。”
“你神经啊!”
万国笑着松开了史云。史云按了视频钮。万国把脑袋凑过去,和史云一起看手机。
“嗨!儿子啊!”
“哟!老两口都在哈!”视频里万一面露喜色。
“喂,小子你别……”
“老爹你给我推荐的那只股票……”
“哎?”史云吃惊地看向万国。
“嗨!让你别说别说股票!你妈在呢!”
“你又让儿子买股票!”
“老妈!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就别插手了。我相信老爸。”
“喂,这次我让儿子买的股票肯定赚!对了小子,你耐心点,再看一两个月,长期持有。”
“我也研究了一下,老爸你说的没错,糖尿病市场真的还大有苗头。”
“糖尿病?”史云又听不懂了。
“我让儿子买了一只做胰岛素泵的股票。是一家刚刚起步的高科技医疗技术公司。”
“胰岛素泵?人家东盛不是早就有了么?”
“不一样。现在讲究的是人工智能技术。东盛的技术已经落后了。”
“哦……”
“老妈你落后了吧?”
“你老妈才不落后呢。她也研究人工智能,不过是厨房的……”
“你!”
史云扭头用手去捂万国的嘴巴。万国笑着躲闪。
“哎唉哎唉!镜头都晃没了!这老两口还真会闹!”万一喊着。
夜深了,到了酒吧生活渐入佳境的时刻。一张张《教父》电影海报上的人物正虎视眈眈地俯瞰着油醋街一号酒吧里的一切——虽然此时的一切都几乎淹没在偶有射灯掠过的黑暗中。空气中震荡着能刺穿心脏的节奏,然而巨大的投影却在不紧不慢地放映着《教父》的经典镜头——迈克尔·科里昂那张忧郁冷酷的脸不时地闪现在银幕上。这时,身材壮实如Luca Brazi的大块头出现在现场。只见他托着站着一杯黄橙橙的酒的小盘子,绕过跳舞的人堆,向一个完全漆黑的角落走去。我们发现当大块头那魁梧的身影从镜头深处走来的时候,银幕上也出现了Luca Brasi的镜头。在轰鸣的音乐声中我们听不见电影里的对白,只能看见对话内容的中文字幕——
在科里昂家的外面,Luca坐着,正在认真地练习着将要说给老教父听的话。
Luca Brasil(大声地练习着):科里昂先生,你邀请我来参加你女儿的婚礼,我感到很荣幸,也很感激。我祈祷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接着,他又重复着练习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声音在接下来的场景中也在继续着。)先生——科里昂先生……
Kay:迈克尔,那边的男人正在自言自语。你看见那边那个吓人的家伙了吗?
Luca的声音:……在你女儿结婚的大喜日子里……
迈克尔(看了一眼Luca):他真的是个非常吓人的家伙。
Kay:那么,他是谁?他叫什么?
迈克尔:他的名字叫Luca Brasi——有时候他帮我父亲做事。
Luca站起来了,面对着迈克尔和Kay,貌似要向他们走过来。
Kay:啊!你等等迈克尔!他要走过来了……
大块头走进了酒吧深处那个貌似星际黑洞的角落里——大块头的体型和脸型真的和Luca Brasi很像!黑洞里,仓里满正独自坐在一张小圆桌旁。他能看清酒吧里的一切,但在这个黑洞外的人是根本看不清黑洞里的,甚至,都不会感觉到有这个黑洞的存在。大块头把酒杯放到了小圆桌上。
“是您要的黄酒,Lehman,上海石库门,15年陈。”
“谢谢你。啊呀,现在土疙瘩酒是喝不上了啊!”仓里满嘀咕道。
“有人要见您。”大块头俯身在仓里满耳边说。
仓里满把酒杯举到嘴边慢慢缩了一口。“谁?”
“姚家阿姨。”
“啊!”
“她有事要您帮忙。我还是让她自己和您说吧?”
“现在?”
“是的。不过如果您不方便我可以让姚家阿姨直接去找您手下。”
“方便的。姚家阿姨,方便的。现在?”
“是的。她有急事,说是不能拖到明天。”
“哈哈哈哈!这才是姚家阿姨!她人呢?”
“谢谢你,Lehman。我去喊她。”
大块头转身要走,仓里满喊住了他。
“带她去里屋吧。这里吵,她怕吵。”
正说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音乐突然轻了下来,同时传来DJ的喊话声。
“有一位老婆婆走进来了!请各位小心不要伤着老婆婆!我们把音乐调轻一点!”
仓里满和大块头向外望去。一只射灯照亮了姚家阿姨颤巍巍的身影。射灯讨好地带着阿姨走。
“正点!”大块头点赞。
酒吧里的人堆都看向了姚家阿姨。人们纷纷让道。阿姨佝偻着身子,微笑的脸上沉静而慈祥。
“我去接她!”
说着,大块头放下小托盘,快步往阿姨走去。仓里满坐着,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这时DJ喊道:“好了,阿婆没事了。谢谢各位!让我们继续嗨起来吧!”
音乐再次轰鸣。人堆涌动。大块头搀扶着阿姨逐渐接近仓里满的黑暗角落。这时,伴随着群魔乱舞,银幕上正在默默地放映着《教父II》中的一个场景——
青年维多·科里昂穿过街道。
在科里昂的家里,一个妇人正坐在维多的对面。
维多在无声地说话……
维多:科伦布夫人,你为什么来见我?
科伦布夫人:你太太和我说要我来问问你看你是否能帮我。
科里昂夫人:她遇到了大麻烦。她的邻居向她的房东抱怨她的狗。房东要她把狗扔掉。但是她小孩喜欢那条狗。所以她把狗藏了起来。结果被房东发现了,房东很生气,要她搬走。现在即使她答应把狗扔掉房东也不愿意让她住了。
科伦布夫人:我难为情死了!房东说要叫警察把我们扔到街上去。
维多:抱歉!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些钱来帮你搬家。
科伦布夫人:我不能搬!我想让你和房东谈谈!告诉他我不要搬走!
维多:那房东叫什么名字?
科伦布夫人:他叫罗伯托先生。他住在第四街,离这儿不远。
酒吧里的人堆越来越嗨。
黑暗的角落里,仓里满满脸堆笑,看着大块头慢慢地把姚家阿姨放到了椅子里。
“哦哟!满满哎!阿拉满满越来越好看了!”一见仓里满,姚家阿姨便用夸张的语调说道。
“哈哈哈哈!阿姨哎!侬老糊涂了。我现在50岁了侬还说我好看!”
“无关呃无关呃!越老越好看!”
“阿姨啊!这里吵吗?要勿要到里厢去啊?”
“勿吵呃!勿吵呃!我讲好闲话就走了!我晓得侬老忙呃!”
“那我去给阿姨拿水来!”大块头作势要走。
“喂!大块头啊!我只要吃白开水哦!”
“晓得呃晓得呃!”
说着,大块头转身离开。
“满满啊!侬还记得伐,侬老早问我租的那间房子?”
“记得啊!怎么啦?”
“前一腔我签了一个合同,把那间房子给一个中介托管了,每个月么5200块。”
“哦哟!价钱蛮好的么!侬结棍呃阿姨!那间房子也能租5000多块啊!”
“是呃呀!伊只小居价钿也不还就答应了。格么我就签了呀!”
“现在遇到麻烦了?”
“侬真正聪明!结果伊拉借不出去喔!已经两个号头莫租出去了。”
“所以他们找你麻烦了?”
“哦哟!天天打电话过来要把房子退给我!我气是气得来!合同签好一年的呀!”
“我晓得了。”
“伊拉刚合同上写好随便啥辰光都好违约的喔!说退给我就退给我!哪能嘎……”
“我晓得了。”
“老头子么怪我勿好。我哪能晓得合同浪香有个种规定额啦!都要提前一个月通知的呀!怎么可以说退房就退房的啦!侬叫我现在到啥地方去找下家啦!要亏色特了!”
“我晓得了。”
“侬刚伊拉刚道理发啦!我刚勿好违约呃。伊只小居就威胁我!侬刚伊昏特伐!”
“我晓得了。”
“伊只小居刚假使我勿肯退就要闹我额房子一切两半!昏特伊只头伐阿满侬刚!”
“我晓得了。”
“我老头子么老实宁。泥子么拉拉国外侬晓得呃。哎,侬刚我哪能办?”
“伊拉叫啥名字啊?”
“中介啊?”
“那个威胁你的小居,伊叫啥?”
“名字我勿晓得。我就喊伊小朱小朱呃。”
“侬有伊呃电话号码伐?”
“有呃有呃。”
姚家阿姨开始在衣袋里掏了起来。这时大块头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他把水放在小圆桌上。
“阿姨!喝水!是特特滚呃!”
“哦哟!作孽作孽!谢谢侬哦大块头!侬真好唻!”
“哪里哪里!以前阿姨照顾我,我不会忘记的。”
“满满侬刚刚要啥?合同是伐?”
阿姨从衣袋里摸索出叠成方块的几张纸,慢慢打开,再在小圆桌上摊开。仓里满瞟了一眼纸。
“此地哪能嘎暗呃啦!满满侬就是喜欢蹲拉拉暗促促呃地方我看也看不见!”
“不用看了阿姨!不用看了,我晓得了。”
“勿要看啊?合同侬勿要看啊?”
“勿要看了。我晓得了。反正阿拉阿姨肯定是有道理呃。我帮侬做主。”
“哦。个好呃。不过侬勿好打相打喔!现在不比老早了,满满侬勿好打人喔!”
“我哪能会打相打呢阿姨!我刚道理呃。我刚道理。”
“哦。个我就放心了。我急色特了!伊只小居刚明早就要去敲我房子了。昏特了!”
“我晓得了。”
这时,大块头转身要走,仓里满喊住了他。
“送阿姨回家吧。很晚了,她又要睡不着了。”
大块头微微欠身。姚家阿姨疑惑地看着仓里满。
“满满啊,侬都不晓得人家是谁哪能帮我做主啦?”
“哈哈哈哈!阿姨,侬还不了解阿拉老板啊?侬放心好了。”
“我晓得的呀!不过伊拉要敲我房子了呀,明早呀,我急色特了呀!”
“阿姨,钥匙在伊拉手里是勿啦?”
“是呃是呃。”
“我晓得了。侬回去好了,我保证伊拉勿会敲侬呃房子呃。侬回去睏觉好了。”
“噢,噢噢,个么我回去了。侬勿好打人噢!”
仓里满微笑着连连点头。姚家阿姨要站起来,大块头忙上前扶她。
“阿姨啊,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仓里满突然说道。
“啊?”
姚家阿姨正从椅子里站起身来,被仓里满一说,身子就僵在半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侬好再坐几分钟伐?”
“可以呃呀!侬要问啥满满?”
仓里满看着大块头。大块头会意。他慢慢扶着姚家阿姨坐稳后就转身离开了。
“大块头哪能走了啦?”
“等一歇伊会回来接侬呃。”
“噢,噢噢!侬要问啥么子啊?”
仓里满沉吟不语。姚家阿姨耐心地等待着。一秒,两秒,三秒……终于——
“姚家阿姨……嗯……万医生那个人,侬觉得哪能啊?”
“万医生啊?哦哟,是个好宁啊!有本事,医院里都搞得定的。看毛病帮我交关忙!”
“个么我呢?侬看毛病也可以找我帮忙呃呀!”
“侬?侬又不是医生咯!”
仓里满的脸色突然一沉。姚家阿姨马上意识到说错话了。
“嘎有啥啦?勿是医生就勿是医生,侬也是好宁啊!侬本事还要大唻!不过……”
“哪能?”
“你们两个人不一样的。不一样!交关不一样!不过我都喜欢的!”
“侬都喜欢?个么啥宁更好呢?”
姚家阿姨貌似突然感觉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她盯着仓里满,没吱声。一秒,两秒,三秒……
“算了。”
“满满啊,侬有心事啊!”
“是呃,阿姨!我心里老烦呃。”
“侬怪万医生不贴心是伐?侬怪伊太一本正经了?两个人勿开心了?”
“么勿开心。”
“侬勿要瞒我了。我看出来了。两个男人啊,好了二十几年,是勿容易呃。”
“啥意思啊?”
“侬想啊,你们两个人都是有想法的男人,二十几年,不可能没有矛盾的啊!”
“可是阿拉从来没有红过脸。”
“就是刚呀!其实你们都把矛盾藏起来了,压下去了,二十几年,一直压着。”
“哦?”
“没有红过脸就说明你们从来没有解决过你们的矛盾。个么现在就要爆发了呀!”
“爆发……”
“爆发么肯定有导火线呃呀!我也不晓得导火线是啥,不过看起来马上要点着了。”
“导火线……”
“所以满满啊,听阿姨一句,要爆发就爆发好了,勿要再压了嗨了,太危险了呀!”
“我……我晓得了……”
“要吵就好好交吵一顿,有啥关系啦?事体摊到台子上刚清爽就好了么。”
“难的。”
“呐两嘎斗是勿是……”
“啊?”
“是勿是拉拉抢同一个女人啊?”
“哈哈哈哈!阿姨啊,侬……”
“我瞎猜呃啦!不过,男人和男人么,兜来兜去就是为了女人。我懂呃!”
“真的?”
“不过不对啊!万医生有老婆呃呀!伊哪能会……”
“阿姨啊!伊已经有老婆了,我连个女朋友也没有。假使现在我看中了一个,万医生却又来捣糨糊要拆散我,反对我跟伊个女的谈朋友,侬刚伊过分伐?”
“啊?有个种事体啊!个勿好,我要去刚刚万医生,伊哪能可以这样子的啦!”
“伊从来就看勿起我侬晓得伐!”
“侬看,阿姨说对了吧?呐两嘎斗啊,其实从来就莫交过心。二十几年,捣糨糊!”
“真的?”
“哎!我又想起侬老早呃女朋友了,陶子,陶妹妹。我老喜欢伊呃。”
仓里满顿时失去了锐气。他把身子靠向椅背,开始摸下巴。
“要是伊乐乐嗨就好了。侬告万医生就勿会得勿开心了。哎!算了,勿刚了。”
“真啊?”
“肯定呃。陶子会得闹呐两嘎斗弄乐服服帖帖呃。呵呵,个小姑娘,真来赛!”
这时,仓里满看见大块头的身影在外面一晃。
“好了阿姨,我叫大块头送侬回去了。老哎了,侬又要睏勿着了。”
说着,他朝外面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大块头随即走了过来。姚家阿姨慢慢起身。
“慢点慢点!我来扶侬阿姨!”
姚家阿姨在大块头的搀扶下终于站直了身子,开始往外走。
“谢谢侬哦,大块头!”
“勿要紧!”
仓里满一直默默地看着姚家阿姨离开。突然,姚家阿姨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子看着仓里满。
“哦对了,满满啊,谢谢侬呃点心啊!”
仓里满纳闷了。“点心?”
“侬送呃点心啊!我最喜欢吃的桂花条头糕呀!光明村的,侬忘记了啊!”
仓里满更迷惑了。“条头糕?我没有送啊!啥辰光呃事体啊?”
“侬肯定忘记特了。就最近呀,哦哟,我也记勿清爽了,算了算了。”
仓里满看着姚家阿姨继续往外走。他貌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走到角落外面。他看见大块头搀着姚家阿姨走得越来越远。他突然大声喊住了姚家阿姨。
“阿姨啊!”
姚家阿姨和大块头停住了脚步。阿姨转身看着仓里满。
只听仓里满大喊:“侬为啥刚条头糕肯定是我送呃啦!”
姚家阿姨也大喊:“侬只刚度啊!条头糕宰切成一小段一小段了的呀!侬老早勿是刚,怕我吃条头糕梗牢,所以侬宰帮我切成一小段一小段呃呀!侬只刚度!”
仓里满彻底石化!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姚家阿姨一边转身继续往外挪一边和大块说话。
“呐老板忘记性大唻!桂花条头糕肯定是伊送呃么,不然还有谁?总不见得是陶子!”
大块头忙接嘴。“怎么可能是陶子!是老板忘记了。他事多,记不住的。”
“那我刚才托伊呃事体会忘记特伐啦?”
“不会不会!我等一歇还要回去听伊吩咐唻。侬呃事体伊肯定要关照我做呃。”
“噢,噢噢!大块头侬勿好打相打噢!听见伐!不然阿姨要生气呃!”
“晓得了,晓得了。”
仓里满一直呆立不动,看着姚家阿姨和大块头慢慢地消失在镜头深处。接着他慢慢侧过脸,越过在黑暗中跃动着的无数头顶,看投影银幕上正在默默放映的《教父》片段——
Neshire 学校外。Kay带着一队学生去操场。
Kay(对学生):快来,Nancy!走在一起,每个人。Blanche,好,很好……(然后,Kay看见迈克尔正站在他的卡迪拉克车旁)你回来多久了啊?
迈克尔:我回来一年了。不,应该是超过一年了。(稍顿)见到你真好,Kay……
乡村小道。迈克尔和Kay一起走过来。迈克尔的车跟着他们。一个小男孩骑着自行车经过,后面跟着一条狗。
小男孩:快跑,Dano!
迈克尔:我现在帮我父亲做事,Kay。他一直生病,病得很厉害。
Kay:但是你和他不一样啊,迈克尔。我没想到你会成为和你父亲一样的人。你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迈克尔:和任何有权势的人比起来,我父亲没什么两样……
Kay笑了。
迈克尔:任何需要对其他人负责人的人都一样。比如参议员,或者总统。
Kay:你知道你说的有多幼稚吗?
迈克尔:怎么了?
Kay:参议员或者总统,他们不会杀人……
迈克尔:哦!到底谁幼稚,Kay?(稍顿)Kay,我父亲做生意的方式已经过去了,结束了。我是说再过五年,科里昂家族会完全合法。相信我。关于我的生意我只能和你说这些。(稍顿)Kay……
Kay:迈克尔,你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过了这些年你到底要我干什么?我曾不断地给你写信和打电话……
迈克尔:我来这人是因为我需要你——因为我在意你……
Kay:别说了,迈克尔……
迈克尔:……因为,我要你和我结婚……
Kay(摇头):太晚了,太晚了……
迈克尔:别这样,Kay,我会做你要我做的任何事,只要可以弥补之前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我都愿意做(Kay继续摇头)……因为那很重要,Kay,因为重要的是——我们要拥有彼此。我们要有共同的生活。我们要有孩子。我们的孩子……(Kay用手捂着脸)Kay,我需要你。我爱你。
仓里满看到这儿,不禁失落地摇了摇头。他退回黑暗角落里,坐下,又开始饮起酒来。
过了几天,在香油街上,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在医大后门处靠边停车。稍顿,陈真从车里下来。出租车离开。陈真站在街边,环顾四周。他发现香油街和5个月前他来取外景的时候没什么差别,不禁摇了摇头。不一会儿,他发现了远处的Jojo和郭美歌。她们两个人正站在一座小洋房前,貌似在用手描写着墙上那个大大的“拆”字。陈真加快了步伐朝她们走去。
“Jojo,这个拆,提手边旁,右边为什么是个斥责的斥呢?”郭美歌问。
“提手边旁啊,表示用手么,用手拆。那时候还没工具吧,所以只能用手拆。”Jojo答道。
郭美歌用手顺着拆字的斥描着。“你不懂就认了呗。我在问右边为什么是个斥,没有问你左边为什么是提手边旁。”
“可能古代拆迁的时候都会被训斥吧。”
“训斥?那谁被训斥?是被拆迁的,还是来拆迁的?”
Jojo被问得无言以对。她转过头来不再看郭美歌。突然,她眼里冒出兴奋的神色。
原来是陈真走了过来。“斥字从广字头,所以应该是代表和房屋有关吧!”
“嗨!你来得正好!我都要被这丫头问得发神经了!”Jojo发嗲地说道。
郭美歌从墙壁前转过身来,看见陈真已经走到了跟前便嚷嚷道:
“呀!这么不要脸的哈!还说吃完午饭一起散步,没想到是来这儿约会啊!”
“美歌,这是陈真。”
“认识。你好,陈真!”
“你好,美歌!你看,这个斥字……”陈真走到墙壁前,用手顺着斥字的头三个比划描了一下,“你看,是不是一个‘广’字?只是那个点变成了一撇而已。”
“嗯,有道理!”
“那广字下面的一竖一点呢?”郭美歌不像Jojo那样容易松口。
“这个……”陈真果然瘪掉了。
“那不就是一个大×吗?大×表示不要了,加上广字头就是房屋不要了,就是拆掉!”Jojo突然灵光一闪,大声地说道。
陈真拍手。“哈哈哈哈!妙!真妙!啊呀,现在一看这个拆字,突然觉得可爱了起来。”
“是人可爱吧?还说是拆字可爱,言不由衷哦!”郭美歌酸酸地说。
陈真收起了笑容。“那啥……说正事吧!”
“找我到这儿来干嘛?”
“是我老板要我解决问题,我脑子空空想不出办法,正犯愁呢。也许美歌你能帮我。”
Jojo在一旁煽动。“美歌的机灵劲你也看见了。我们俩一起帮你吧!”
“我们还有一个死党,叫做胡晓丽。我们三个加在一起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了。”
“对的。”
“那好。你们看,这里一看就是要拆迁的。可问题是到现在还迟迟不动工。Jojo你知道,我5个月之前就来这儿取外景了。现在5个月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
“对的。”
“你紧张什么?”郭美歌不解地问。
“再过半年多油醋街医院就要在医大的球场举行150周年院庆了。我老板呢……”
“你老板?”
“柴非啊!”
“哦!对的,柴非。继续说!”
“我老板拿下了院庆视频制作和新媒体发布的项目……”
“柴非真厉害!”
“就是!”
“她要我确保院庆当天这里不会是一塌糊涂的工地。因为那会影响视频的美感。”
“原来如此。继续说!”
“本来想着到院庆的时候这里应该已经被工程队围起来了,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
“可是如果到现在工程队还没开始拆屋子,那到时候就不好说了,可能一塌糊涂。”
“所以你着急了?”
“对啊!我恨不得自己找木板来把这里统统围起来拉倒。这样就随便他们什么时候开工也不怕了。我围起来,还能在围墙上做艺术展示,多好!可是,哎!我哪有钱?”
“所以如果现在能把这里统统围起来,就解决你的问题了?”
“是啊!工程队还会感谢我呢,因为他们就省力了啊!反正迟早要围起来的么。”
“可这里是人家开发商的地盘啊!你说围起来就围起来啊?”
“所以头痛么。都不知道去哪说事。”陈真挠起了脑袋。
郭美歌四处看了看。“这么大的地盘,又不是只围一个屋子……”
“看来你们俩也无计可施?”
“Jojo你怎么看?”
Jojo慢慢地摇着头。
“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什么,什么死党么?叫胡……什么?狐狸?”
郭美歌和Jojo面面相觑。稍顿,两个人貌似心有灵犀地同时重重地点了点头。
油醋街医院行政会议。
会议室内坐着十几个人。有的记笔记,有的在听。除了孙四平院长,韩门副院长外,还有圆脸男领导,白发男领导和短发女领导也在座。几个人趁院长还没开口先叽叽呱呱地说开了。
“电视台有个想法,问能不能做个纪实片,真实记录我们医院急诊室的故事。”
“急诊室的故事!酷!急诊室节奏快,就怕电视台根本没法拍完整任何一个故事。”
“你说对了。所以电视台计划在急诊室装一百多个摄像头。”
“一百多个摄像头!酷!什么时候装?”
“其实最大的难题是病人的隐私……”
孙四平听不下去了。“这个问题不用讨论。我们不答应。就和电视台说怕影响工作,患者不满意。”
“可是这……”
“没有可是。”孙思平想尽快结束话题,可短发女领导并没打算停止。
“多好的机会……”她嘟囔了一句。
“把这个机会留给别的医院吧。”
“挺可惜的,孙院长……”
“如果电视台抱怨,就说到150周年院庆的时候给他们一个大礼包。”
“大礼包?”
韩门侧过脸,仔细地看着孙四平。
圆脸男领导脱口而出道:“可是院庆视频的项目都已经外包了……”
“哦?”孙思平盯着说话的人看。
圆脸男领导这时才发现不该说这话。他马上住嘴,紧张地看了看韩门。
孙四平追问道:“外包?外包给谁做?”
韩门说:“巴拉巴拉传媒。”
“巴拉巴拉?那是什么公司?你要做动画片吗?孙悟空大闹天宫?”
底下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但马上就收住了。
“是个自媒体制作公司,所以取名字的时候就有点,有点不那么传统。”
“这次院庆,韩副院长是要走非传统路线吗?”
“现在自媒体的受众已经超过传统媒体了。而且,自媒体受众的质量也比……”
“够了!我只想问你,到时候你请不请电视台来?”
“不用吧?现在自媒体平台……”
“你已经做主了?”
“当然,如果院长……”
“我只要你的回答。你是不是已经做主了,不请电视台而只在自媒体上报道院庆?”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只有白发男领导面带微笑,貌似很享受地看看韩门,又看看孙四平。
只听韩门说:“我想这是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可以决定的事——我决定,我负责。”
孙四平把身子靠向椅背。他摸者下巴,好像不认识韩门似地看着他。
韩门继续说:“所以我回答是,我已经做主不请电视台而只在自媒体上报道院庆的盛况。”
“还盛况……我问你,上次你立的军令状,现在是不是可以和大家说说怎么样了?”
短发女领导和圆脸男领导咬耳朵。
“就是拆迁工地围围墙的事。”
“哦……我想起来了。”
接着他们都看向韩门。
韩门说:“令人奇怪的是,居民都已经搬迁,房子也都涂上了拆字,可就是不动工。”
短发女领导忍不住插话道:“对啊!我也觉得奇怪,根本没动静,更不要说有工人……”
圆脸男领导捅了捅短发女领导。女领导住嘴。孙四平笑了笑,不吱声,只有韩门在说话。
“这样下去拆迁进度肯定延后了。我觉得到院庆那天有可能还没开始拆房子而只是开始清理场地,或者正好开始围围墙。那样场面就很难看,会对我们不利。”
“我不是要听这个。”孙四平不耐烦地一挥手。
“所以我想抢先把围墙围起来。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随便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拆。”
“你去围围墙?”
“上次会议上我立的军令状就是一旦工程延后我们就启动备用方案,就是自己建围墙。”
“所以,这件事你也已经决定了?”
“还是那句话,这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而且又立了军令状,所以我决定,我负责。”
“你决定,你负责……我看你可以去找找李老爷子,劝他不要再固执了,见好就收吧!”
韩门突然怒视着孙四平。孙四平没有躲开他的目光,而是冷冷地和他对视。众人紧张。
“李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搬,成了钉子户了。不是钱的问题,他说是情怀,”孙四平嚷道,“情怀!”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直觉,貌似李老爷子和他那幢小楼的情怀——和你有关?韩院?”
“你想多了。”
“哈哈哈哈!不说了,不说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过……”孙四平突然把脑袋凑近韩门,压低了嗓门说话,“如果你是怕李老爷子给你吃闭门羹而不愿意去找他,我其实可以陪你一起去的。”
众人看着孙四平的举动,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孙四平把脑袋缩了回来,然后坐直了身子开始发号施令。
“大家听好了,院庆不是儿戏,是大事。现在看来有两件事我们大家都回去琢磨琢磨。其一,医大周围拆迁工地围围墙的事。其二,不请电视台,只在自媒体上报道院庆的事。这两件事都是韩副院长做主的,所以他是主要负责人。但是我们也应该集思广益么,目的是把事情做好。时间已经很紧了,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愿意看到院庆那天掉链子。我们油醋街丢不起那个人。我提醒各位,现在离开院庆已经不足半年了。”孙四平转过脸来看着韩门,“韩副院长怎么说?你是不是要立第二个军令状了?”
“我觉得孙院长说得很好。你说的第二个军令状,是视频的事?”
“你说呢?”
韩门“啪!”地一下猛地一拍桌子,把众人吓了一跳!
“我立!自媒体报道我有绝对的控制权!”
白发男领导摇起了头。圆脸男领导又和短发女领导咬耳朵了。
“自媒体怕就怕网民的留言!”
“对的呀!韩院长这是在给自己找难题呢!”
孙四平见状要收场。“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散会!”
说着他带头急匆匆地离开了会议室。众人散去。韩门坐着。他摸着下巴,貌似在思考。他掏出手机,刚点开界面又迟疑地拿在手里不再继续。
“怎么还不来找我呢!难道这次我算错了?”他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