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教师办公室与六年3组教室在同层,直线距离约一百米。分班已结束,几乎所有学生都坐在打扫一新的教室中,不时有教工经过,与芳贺打招呼,顺口问一句“新学生”?芳贺一一回答“是”,身边的女生却一言不发。
芳贺想,这个女生大概有一肚子问题,自己应该对她多关照些,可女生一直目视前方,加上担心沟通不流畅,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交代的话来。
就在这时,女生开口了:“老师。”
“在!”芳贺一个激灵,“什么事?”
女生微微扬起脸:“可以让我坐在窗边吗?前后排无所谓。”
“那个,每个月座位都会调整的……”芳贺看着她。这女生年纪虽小,举手投足带着良好教养形成的端庄,让人很难拒绝,“好吧,这个不难。”
“谢谢老师。”女生微微一笑,“你可以叫我‘露华’。”
芳贺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终于走进了六年3组教室,在全班三十多个学生一片交头接耳声中,芳贺在黑板上写着名字,露华安静地来到讲台旁。
“这是秋庭露华同学,刚从美国回来不久,对本校不是很了解。大家要同她好好相处,多多帮助秋庭同学。”芳贺偷偷看了一眼露华,不清楚她明白了多少,就没有请她自我介绍。“橘同学,你和柳泽同学换一下位置;小岛同学坐到渡边同学旁边,秋庭同学就坐在小岛同学的位置上吧。”
三位同学立刻拿着东西各就各位,芳贺担心地看了一眼露华,生怕她听不懂这一串子话。然而露华沉默地走向窗边,似乎知道那个位置是为她空出来的。只见她将一摞书放在桌子上,款款坐下,伸出一只手将头发轻轻归拢,尔后手指自然交叉,放在腿上。
教室中鸦雀无声,从这个女生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宁静气场,短短一会儿便传播开来,席卷了每个角落。
“得来全不费功夫~”班长一脸兴奋地转过头来盯着露华看,芳贺在讲什么也不在意了。靠窗的几名女生偷眼近距离打量露华的五官,露华微微转过脸去,居高临下地扫着校门。
“那个,秋庭同学?”在一班男生挤眉弄眼的鼓励下,呆看了半天的班长终于鼓足勇气,悄声对露华打招呼。
不知露华听到了没有,她眼睫微垂,视线仍停留在校门旁。
“我叫平野启太,是咱们班的班长……平、野、启、太,啊!”班长放慢语速重复了两遍,想了想,回过身拿起本子和笔写下来,转过身又抓抓后脑勺,“嗯……秋庭同学,看得懂汉字吗?”
露华转过眼,淡淡在班长脸上一瞥。
“秋庭同学有手机对吧?电话号码可以告诉……”班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因为露华又转过脸注视着校门,似乎在等待什么。
好酷的女生!班长感到受了冷落的同时,却对她肃然起敬,多出一丝好奇。
芳贺已经宣布完了注意事项,正在念课程表。安静的教室里,班长同几个男生打手势诉苦,等她念完后,露华突然举起手:“老师。对不起,我可以先走吗?”
她到底在等谁?班长不由地向窗外望去。
校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金灰色跑车,低调的哑光令旁边的建筑都失了颜色。车旁靠着一个身材笔挺、太阳镜闪闪发亮、穿着时尚的深金发男人,迎着来往之人的侧目坦然地微笑,那场景,活脱脱就是一幕都市电影中高档艳遇的开端。
路德·凯恩在等人。
他老板的独生女儿、一个不那么骄横却有点天真的大小姐,今天独自到学校办理转学手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坚决不要自己陪同。于是他便用多出来的上午办些私事,估摸着到了放学时间,再来接大小姐回家。
天气和心情一样晴朗,事情进展非常顺利,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半小时还多。此刻路德闲闲地靠着崭新的跑车,哼着加州旅馆,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见到露华和一个看上去像是教师的女人出现在视野内,连忙上前接过那摞捆扎好的新书,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请多关照”,毕恭毕敬送走好心的女教师后,不忘记对仍在站岗、口水流了一地的中村抛了个媚眼,做出“拜拜”的手势。
露华见怪不怪,一言不发,自己拉车门,上车。
“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啊!”车子绝尘而去时,中村摇摇头,自言自语着。
二十分钟后,路德将车开到海边一座白色房子旁停稳,露华摁着背包跳下来。路德将书本递给她,问:“我去买晚饭需要的东西,要不要去转转?”
露华摇头,路德也许习以为常了,仍自说自话:“晚饭用笋干煮汤、烧个鸡块,还是吃米饭吧。想吃鱼吗?大小姐觉不觉得,这里的鱼做菜,海水味道很浓郁?”
露华挥了挥手,转身向家门走去,紫色连衣裙随风轻轻漾起,像只优雅的蝴蝶。几分钟后,她出现在自家二层的西侧阳台,捧着一只一次成像相机,冲天空摁响快门。
富士山在视野内,隐在蕴含了霞光的浮云背后。三月最后一天,天气不算温暖,瞳孔中的一切都像飘忽的影子,在这座陌生城市中弥漫。
小少女露华到今年10月才满11周岁。半个月前离开生活了五年的纽约,在春假中转学到富士山脚下的静冈县南葛市,读六年级。
路德把她教养得非常好,每天固定读书三小时,运动一小时。受父亲工作影响,露华经常收看体育比赛、时事新闻等小女孩不太感兴趣的东西。外表遗传拥有亚洲血统的母亲较多,平直的深色头发却像父亲,只要路德不玩性大发把她装扮成白雪公主或恶魔新娘,走在街上倒也不那么突出。
华丽的外表下通常都掩盖着伤痕累累的心。是哪位先贤说的?
独自求学,半独立生活,在美国小孩中也算得上叛逆出格,父亲却并没有坚决反对。居住的地方由父亲做主,买了一套临海、拥有一个大花园的双层独立建筑,穿过一条马路就能够看到太平洋。来到这里后的每个傍晚,露华都会倚在飘窗前,看夕阳缓缓沉入海面,静静聆听风声、心跳声、海潮声。
住在郊外的好处是安静,没有密集的左邻右舍;坏处也是安静,没有方便的生活设施。好在有个十项全能的管家路德,照顾她游刃有余;一起住的还有菲特·布鲁——露华的教父,一个和蔼的山姆大叔,与父亲是三十五年交情的铁杆兄弟,刚在楼下打了招呼,露华看到他正在院子里投放鱼食。
菲特伯伯从军退役,独身一人无事可做,受父亲委托担任露华的监护人,不远万里来到南葛市生活。为给空荡荡的院子带来一些生气,菲特伯伯养了鱼、海龟,甚至从纽约家里带回一只鹦鹉,任它们在自己的房间里闹个地覆天翻。
新居是座较高的二层建筑,他们都不喜欢它的原始户型,索性打通格局重新规划房间。菲特伯伯习惯清静,出于安全意识,住在一楼的卧室。路德让露华挑选房间时,露华不假思索地表示“我想跟你一起住”,本以为他会说服自己使用独立卧室,谁知路德略一思索,竟然同意了。
年轻的路德则是露华父亲的臂膀,父亲一句“我把露华拜托给你”,就让他死心塌地地跟在她身边五年。露华不知道父亲承诺了路德什么,更不喜欢同别人过多接触,却无法反感这个尽职尽责的、没有架子的、像大男孩似的男人。
担任保姆与大小姐关系的两个人,自认识以来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过着简单、又不那么简单的日子。路德脾气好加不着调,絮絮叨叨;露华自娱自乐自得其乐,乐于当树洞,相处模式颇为和谐。
(第一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