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不愧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中午一点，顶着赤日炎炎锲而不舍走了四家便利店，终于喝到了冰咖啡、又坐上了午餐卡座的露华心想，算上返程时间，还可以在这里小憩45分钟。真想坐一整个下午啊！

手机就在这一时刻突兀地响起，看到来电数字，露华的视线顿时凝固了，一手紧紧地攥着咖啡杯，另一只手按在键盘上摩挲着，似乎在积攒接听的勇气。

铃声足足响了八、九声，露华才接起，来电只是问了她的所在方位，告诉她五分钟后到这里。露华看着电话自己断掉，杯中冰块正在融化，一股凉意从掌心蔓延到全身，有没有空调一下子都感觉不到了，满脑子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他来干什么？

通话断掉还不到五分钟，一辆黑色轿车穿过安静的街区，缓缓停在马路对面闪了几下灯，与此同时，露华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路德打来的。露华已无心接听，按掉来电，抓起书包就走了出去。

“You look so different.（你看起来变化很大）”那辆黑色汽车后座上的一个人打开车门，恭敬地等在一旁，另一个男人下车，穿过马路向露华走来，在距离她两公尺的地方停住，说着一口纯正的纽约音，“Where are you going now？（现在要去哪？）”

汤姆?奥斯丁出现在露华面前，灰色深邃眼珠，平直的浓眉，没有唇须，棕黑色短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三七开。一副高大笔挺身板，略显严厉的尖下巴与挺括额头的结合反倒相得益彰，典雅的深色直发是露华继承他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来呢。”露华机械地回话，面无表情，“Father。”

“路德说你在这儿很开心，我来看看你。”奥斯丁指指车，露华摇摇头：“有社团活动。你什么时候到南葛市的？路德为什么没告诉我？”

“他也是五分钟前才知道。”奥斯丁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露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般了然地笑笑，“你的教父也是，我想看看你究竟过得怎么样，所以没有提前通知。你不必去问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你了。”

露华的眼神变得冷漠，声音也压得很轻：“我在这里很愉快。”

奥斯丁伸出手，露华想了想，掏出钥匙和钱包，把书包递了过去。奥斯丁看到书包壳上贴的名牌，哑然失笑：“秋庭，为什么取这个姓？”

递出书包后，露华立刻退后半步：“我自己取的。”

“听起来很适合你。”奥斯丁将书包交给秘书，看看手表，“你去做你的事吧，早些回来。我到家里歇一会儿，再接你吃饭。”

露华再次摇摇头：“告诉我地方就好，等训练结束我自己过去。别来接我，也不必等我。”

秘书接过书包便知趣地几步退到车后面，奥斯丁与露华对视片刻，露华并不躲闪，微微昂着头。

最后奥斯丁让了步，他没有继续坚持，说起另一个话题：“我在这边待到下周。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露华掏出手机看完最新一条信息，出神地说：“路德说，你要竞聘报社集团总裁，视察亚洲发行点——你现在难道不该在东京应酬吗？”

奥斯丁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但露华毕竟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许多年，对他的每一个微表情了如指掌，她清楚这是奥斯丁开始不耐烦的信号。露华抱着一种近似瞧好戏的心情看着他，他身居高位，更是个大忙人，难得降尊纡贵表示关怀却遇到一张冷脸，当个好父亲的想法会消失大半。但她不在乎，这几年，她早已没有了向父母寻求家庭温馨的需要。

“这回是专程来看你的。”奥斯丁没有理会露华小小的挑衅，“露华，爸爸很想你。就算有工作，你不比工作更重要吗？”

露华笑了笑。住在纽约的几年，她得过失语症，拒绝一切治疗，厌食厌学厌恶极了自己，甚至几度遭遇危险，从没见过他大发雷霆、惊慌失措的样子，久而久之自己也学会了戴着面具掩饰情绪：“谢谢，我也想你。”

奥斯丁上下看了露华一遍：“你长高了，好像也胖了一点儿？还在打球吗？”

露华点点头，没说话。

“这边有没有俱乐部……”奥斯丁的话被露华打断了，彬彬有礼甚至有些冷漠地说：“我的休息时间结束了。你还想知道什么，晚上路德会告诉你。我现在可以走了吗，Father？”

奥斯丁停顿一下，还是没忍住，无声地叹了口气，拍拍露华的肩膀：“委屈你了。过段时间，想回纽约或是东京，随你。总之——你能平安快乐，就很好了。”

“我会的，多谢你。”露华轻轻一晃肩膀，再退后一步挣脱奥斯丁的手，换了日语，“母亲要是也能这么说，就更好了。”

奥斯丁的表情有瞬间凝固，那目光中有失望，可能还有些难过，露华无从分辨，说出这句话让她的呼吸顺畅了不少，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卷上心头。她默念了几遍“不如不见”，直视着奥斯丁的眼睛。

“你还是对爸爸有抵触。”奥斯丁低声说，“我告诉过你，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回家再说吧。你注意时间。”

露华目送车子消失在视野中，转身就走，险些撞到一个人，露华咕哝了一声“Excuse me”，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走越快。

几分钟后，小跑变成了甩开大步飞奔，突如其来的跑动让不断涌动的空气刺激肺部，有种麻木的痛感；日光和风让她眼明心亮，通体舒畅。露华很快就跑到了一座之前从来没来过的小桥，她停下脚步，双手插兜看了一会儿仿佛正在熊熊燃烧的太阳，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活动中心很远了。

看来下午要缺席了，干脆去散散心吧。露华抬脚迈上小桥，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露华久久地盯着来电显示，铃声仿佛知道她在犹豫，断掉后接二连三地重拨进来。露华没来由一阵心烦，翻开手机盖想直接掰断机体，但是手在颤抖，怎么也使不上劲。

这款手机是来到南葛市后，路德给她买的。手机外壳和路德和发色一样，是低调的深香槟色。

露华在河边找了块干净的石砖蹲下，从便签本中扯下几张纸，折了一只简易的船，将仍在叮咚作响的手机放进去，手指一拨船身，纸船载着手机缓慢地漂走了，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中留下一条长长的涟漪。

每个成年人都曾经是小孩子。是不是，有一天长成大人后，就能把小孩子的悲伤和烦恼慢慢忘记了？

露华站起身，面无表情，沿着小河继续向前走去。

（第十三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