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去一炷香时间了,朱舜桌子上的茶壶烧了两次水了,西法党人和松江府大商贾还是在那呆呆的看着,越看越是津津有味。
朱舜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打扰了这些正在观看‘女状元’的男人们,西法党人倒还好说,毕竟他们知道带了这一系列震撼的主人是谁,正是这位京师大学堂的私塾先生。
来自松江府的大商贾就不一样了,白山子罕见的露出了恼怒的表情,就像是睡的正香,被人打扰了清梦,呵斥道:“哪里来的浪荡子,如此的没有教........”
没有教养这句话还没说出口,扬眉吐气的宋老太爷,以前说话只敢嗯一声,现在直接大喇喇的拍了一下白山子的肩膀:“小白啊,这位是宋士慧的先生。”
不说这件事还好,说起这件事,白山子就是一肚子的恨铁不成钢,看向朱舜的眼光都多了一丝厌恶:“宋兄,不是老夫念叨兄长。”
“兄长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家里的孩子胡闹也就算了,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你都古稀年纪的人了,怎么也跟着孩子一起胡闹。”
“好好的一位正三品先生不拜,那可是正三品的中枢重臣,很多在州府内排的上号的书香门第,都求之不得的幸事。”
“反倒是拜一个乡野匹夫为先生,还是教孩子们一些奇技淫巧。”
“依我看啊,宋家到了你手里,算是彻底.........”
算是彻底破落的话还没说出口,宋老太爷只说了一句,就让这位来自松江府的大商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种宋氏飞梭织布机,就是朱先生教给孩子的。”
白山子不愧是在松江府都能排的上号的大商贾,刚刚还在呵斥朱舜,下一息直接换成了一脸的堆笑:“原来是朱先生啊,失敬,失敬。”
说出一句失敬倒是也还可以理解,毕竟这里的所有人都亲眼见到了七百台飞梭织布机运行的一幕。
白山子接下来的举动,倒是让西法党人和宋老太爷不理解了,以他书香门第家主和松江府大商贾的双重身份,还与京城里的很多达官显贵有着密切的交往。
竟然是要亲自拜访一个连秀才身份都没有,凭借奇技淫巧当上一个芝麻绿豆小官的朱舜。
白山子堆笑着走了过去,主动拱手道:“不知道先生家住哪里,白某明日亲自去府上谢罪。”
白山子这副狗腿子模样,甚至让宋老太爷有些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假冒的,不是那个拿捏了一辈子上位者姿态的白山子。
宋老太爷心里痛快归痛快,但还是皱着眉头说道:“不就是一台飞梭织布机,至于这样吗?”
白山子念叨了两句飞梭织布机的名字,转过脸来,面对西法党人和宋老太爷,又恢复了那副积威深重的姿态:“什么叫不就是一台飞梭织布机。”
“你啊,是不懂这台飞梭织布机意味着什么。”
白山子脸上露出了郑重且严肃的表情:“意味着,纺织行当将会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
“这其中的意义,不亚于隋朝科举制度对于历史的重大意义。”
白山子干了一辈子的松江紫花布生意,在观看七百台飞梭织布机运行的这短暂的时间里,已经计算出了宋氏飞梭织布机的出布量。
白山子知道这些人不相信他的话,伸出了两根手指:“宋氏飞梭织布的出布量,最少提高了二十倍。”
饶是宋老太爷和西法党人震惊于宋氏飞梭织布机的运行速度,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出布量提高了这么多。
在他们看来最多也就八倍,十倍到顶了。
没想到赫然是二十倍。
也就是说,只要宋家把飞梭织布机增加到一千台,就相当于两万台织布机的出布量,一万台,就是二十万台,这个数字未免也太惊人了。
白山子看到宋老太爷和西法党人脸上的愕然,心里还出现了一丝得意,虽然这些飞梭织布机不是他的:“这还是次要的。”
“踏板织机是由一个纺妇的左右手操作,所以布匹的宽度取决于纺妇的双臂宽度,正常也就在五尺左右。”
白山子移开目光,看向了快速运行的宋氏飞梭织布机,舔了舔嘴唇:“这种梭子会飞的踏板织机,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只要梭子飞行的凹槽够长,幅宽做到七尺,甚至八尺都没有问题。”
朱舜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做到八尺应该没问题,再宽的话,会因为轨道过长影响飞梭织布机的效率。
听到这里,宋老太爷和西法党人都清楚白山子为什么这么眼热了,对于朱舜的前后态度,会有这么大的转变,简直就像见了一方封疆大吏巡抚。
现在市面上基本上都是五尺宽的棉布,想要做出更宽的棉布,需要特制,不仅需要两个人来操作,而且出布量低的可怜。
这些改造过的宋氏飞梭织布机,大批量生产出来的八尺宽棉布,对于整个棉布市场来说就是奇货。
宋老太爷心里不只是痛快了,有了这些飞梭织布机,就可以救活更多的灾民了,差点为那些活不下去的灾民,对着朱舜长长作揖。
宋老太爷心里虽然不在意两个孙子拜了乡野出身的朱舜为师,但是也不怎么好意思在好友面前提起这件事,更不要说在白山子面前了。
结果白山子的行为,宋老太爷终于敢在他面前抚须笑了,还是大笑。
白山子走到朱舜做的石桌旁边,亲自给朱舜斟了一杯茶,堆着笑脸说道:“不知道朱先生还收不收弟子,我家有个不成器的孙儿,想要拜先生为师。”
说是不成器,其实在松江府那是小有名气的神童,曾经有一位江南名士,甚至主动跑到白山子家里,准备收那名孙儿为徒。
白山子当初都没同意,准备凭借这些年他在京城的香火情,让孙子拜在正三品侍郎的门下。
不是徐光启那种擅长奇技淫巧的正三品侍郎,而是一位精通八股文的大儒。
仅仅是因为一台宋氏飞梭织布机,白山子居然改变了想法,这是朱舜也没想到的,也低估了飞梭织布机对于纺织行业的重大意义。
朱舜没有说话,只是在那静静的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