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吃过早饭后，孟炎带上些许人手再次启程来到军务处。毕竟上次是马尔斯元帅亲自带自己过来，军务处的人自然也都记住了孟炎。所以在提出会见要求后，军务官艾伦很快就亲自迎出来。作为旧都军务处的一把手，这家伙看上去就感觉十分精明能干，深邃的眼眸炯炯有神透露着无垠活力。

“见过孟炎先生。上次您来的时候在下正好外出没能陪同，真是抱歉了。”艾伦如是赔笑道。“请问先生这次过来是有何事？”

孟炎就喜欢这种单刀直入主题的对话，于是他开口回道：“还是过关令的事。你们这里的这过关令所用都是从游宋运来的官纸，对吧？”

“正是如此。这样一来就无法被仿造，而且也更方便查验。”艾伦点了点头。

“那官纸的分发由谁负责？你们这里的守备佐官向谁申领？”

“官纸是法令纸张，所以由律法大臣手下的书记官负责管理。我们所用的也都是从他那里拿到的。”

“能具体给我介绍下相关过程吗？”孟炎继续追问。

“当然。因为官纸非同小可，不仅是法令纸张同时也是游宋物资，所以管理上还是非常严格的。据我所知，任何官纸的使用都是根据需要去找书记官申领，我们守备佐官自然也一样。守备佐官在接到过关令申请并且审查完后，需要拿着地方守备长提供的文书，如果是旧都市民就是他本人的文书，去找书记官领取官纸，之后才能准备过关令。所以军务处这里并没有任何额外官纸，都是找书记官现拿。”

“这样啊。”孟炎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接着问：“那如果官纸在写过关令的过程中意外损坏了呢？要去找书记官重新申领？”

“没错。而且损坏的官纸也要交回给书记官进行处理。如果是丢失的话…不管最后找没找到理论上都是要被法办的。不过所幸到目前为止我们守备佐官这里没发生过丢失的问题。”艾伦如是解答道。

“哼嗯，看来确实是挺严格的…”孟炎挑了下眉。

“那是自然，法令纸张嘛，纸张本身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法律。而且这森严管理好像也是朝廷要求的。我听说除了官纸外，游宋朝廷还分了多种纸料供不同官员使用，可真如此？”艾伦有些好奇地问道。

“那是自然。抛开市面上的杂纸，朝廷从上到下分了玉纸，王纸，官纸，锦纸，白纸五种。玉纸是皇帝专用，圣旨手谕诏书皆为玉纸；王纸乃后面的诸位王爷所用；官纸，也就是你们现在用的，一样是朝廷官方律法和文书文件的书写用纸；锦纸则是朝廷大员例如诸位宰相及枢臣专用；最后面白纸就是派发下去给各级官员的普通用纸。更多细节我也不详说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背设定孟炎当然是不在话下了，信手拈来轻易满足了艾伦的好奇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愧是朝廷，层次分明一目了然啊。”艾伦心满意足地回道。

“所以严格是对的，游宋境内甚至比这还要严苛…不过这是题外话了。那么关于官纸的这些记录，看来我得去找书记官查阅喽？”孟炎继续问道。

“没错，书记官那里都有记录，毕竟他也就是干这个的对吧…”艾伦笑了笑道。

“好。然后呢，我这里还有件事想要请艾伦大人帮帮忙。”

“孟炎先生何须如此客气，您是大公委任的调查特使，您的吩咐就等同于大公的吩咐，所以请讲便是。”艾伦的客气忽然让孟炎有些想笑。他在想等会自己真开口后…这家伙还会不会是现在这幅面若春风的样子。

“那我也不客气了。”于是孟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艾伦大人，我想请您主持一下工作，将年初到现在发出去的过关令全部召回。”

“哈哈，召…什么，全部召回？”果不其然，艾伦的脸色顿时一下就变了。毕竟这要涉及到多少人事，多少工作，多少精力，仅仅想一下就十分头大，更不用说是之前从来没发生过前所未闻的要求。

“您，您确定吗，孟炎先…生？”艾伦生怕自己是听错了，震惊地回问道。

“确定。为了查案，我需要你帮忙召回过关令。”孟炎微微一笑，神情泰若自然。

“召回…这…可是我之前也从来没经手，不，甚至连听闻都没听闻过这种事。”艾伦的举止已经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倒是也印证了孟炎的想法。“恐怕我需要先向马尔斯元帅过问一下，孟炎先生…”艾伦如是道，显然是自己拿不定主意。

“没问题。我也正准备去找马尔斯元帅商量这件事的。现在过来就是提前告知一下，好方便今早筹划。”孟炎点点头回道。

“这…在下明白了。”既然孟炎都这么说，艾伦也只能点头答应。毕竟即使有一万个不愿意，面对孟炎这个调查特使提出的要求，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先这样推诿到马尔斯元帅那里。孟炎自然也猜到了这种情况，看样子接下下来又要麻烦一下马尔斯元帅了。

“那你先忙，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天绿莹大人会派人来协助召回工作。我现在就去找马尔斯元帅，您知道元帅他现在在哪吗？”

“元帅他…应该在王宫议会里，今天有大公召开的议事会，元帅一早就过去参加了。”艾伦回道。

“好的。那就回见了，艾伦大人。”孟炎礼节性地笑了笑，然后动身离开前往王宫议会。抵达的时候议事会还在进行着，于是孟炎便在外面等候起来。议事会作为法伯拉大公主持的公国最高决策会议，孟炎自然不敢冒昧打扰。等候的时间里，他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工作。首先是要去书记官那里拿官纸记录，其次已经到第三天，该去旧都监狱找审问官听一听他“三板斧”用过后对达尔瓦的看法。除这两件事之外…好像暂时没其他的了。孟炎忽然感到一阵恍惚，这其实才过去三天而已，但在他来回奔波忙碌中却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回过头来梳理一番，孟炎头一次感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慢，而且开始诧异于自己和绿莹仅仅两天竟然就查到了这么多的线索。虽然它们是否有用，又将指向何方两人没什么头绪，但至少，他们的工作是极为出色的。正所谓珠联璧合其利断金，他们两人联手的合作看来还是极为出色的呢……不过同时孟炎也感到一丝迷茫。这案子眼下占据了自己的所有精力，但他也必须考虑接下来要怎么走。等案子了结了，绿莹肯定会给自己奖赏，到时候自己拿奖赏的钱财去游宋买块立足之地，尔后借着绿莹的关系搞个一官半职，一边在体制内周旋爬升一边招兵买马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孟炎感到耀眼的未来正在向自己招手。

“孟炎先生，您好。”就在这时，旁边传来的一声问候打断了孟炎的自我陶醉。清醒回来的孟炎扭头望去，发现是一位侍女。而且是位游宋侍女，身着游宋宫廷服饰，并非德兰这边衣装。于此同时孟炎还发现她稍微有点面熟，好像哪里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了。“请问你是？”于是他开口回问道。

侍女并没有理会孟炎的疑问，而是端庄地笑了笑，接着开口：“不知孟炎先生现在是否空闲呢，夫人想要跟先生见一面。”

“夫人…！”侍女的话顿时让孟炎回忆起来了，她就是那天在王宫晚宴上跟随明昭夫人一同出席的贴身侍从。“明昭夫人要见我！？”同时孟炎也感到无比诧异。

“夫人听说先生这几天费心查案，便有意想要当面感谢一下先生。正好刚才夫人游逛来到这边发现先生也在，就派我来邀请一下先生。”侍女如是回道。

“等下，所以夫人也在这里？”

“夫人就在外面的马车上，您如果同意的话，跟我来便是。”侍女如是回道。

这孟炎怎么可能拒绝呢，于是果断点点头跟着侍女向外走去。出了议会大门后，孟炎果然看到夫人的马车就停在外面。到这里孟炎忽然感到自己开始紧张起来，心脏压不住地扑通扑通加速狂跳。带着这诚惶诚恐他在被侍卫搜身过后躬身踏进了明昭夫人的马车。

“见，见过夫人…”马车里空间自然不大，进去后离夫人只有数尺之隔，而这也让孟炎的紧张到达了顶峰，甚至话语都不自然地结巴起来。

“快请坐，孟炎先生。”夫人轻起皓齿开口道，接着给了他一个月牙儿般的微笑。

“好，额…谢过夫人。”孟炎好久没感觉到这种手足无措了，他暗自狠掐了下大腿，接着坐到夫人对面的位置上。稍微冷静下来后，孟炎才敢开始用余光偷偷去瞟近在咫尺的明昭夫人。夫人身穿一袭公主长裙，头戴象征身份的百鸟凤冠，绝美容颜则在凤冠珠帘后若隐若现，眉若细月眼如星眸，朱唇润肤秀发长盘。

看到孟炎窘迫的样子，夫人嘴角上扬温柔地笑了笑，尔后开口道：“余听闻先生这两日一直在为案子奔波忙碌，实在是受累了。”

“哪里哪里，卑职只是想尽全力破案，揪出暗害殿下的凶手，为夫人和大公排忧解难。”孟炎低头回道。

“你能有这份心意，余便也安心了。”夫人微微点点头。“不过还请孟炎先生不要过多劳累自己，身体最重要。余这里正好有些补品，已经遣人送去官邸，望孟炎先生笑纳。”

“这！多谢夫人，卑职感激不尽！”孟炎赶忙行礼谢道。

“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如此客套，孟炎先生。”

“啊…好，在下明白。”

“我看你眼神里有疑问，是不是在想为何余会出现在这里。”夫人一语就问到了孟炎心坎中，好像已经里里外外把他全部看透了。这一来孟炎自然也不敢隐瞒喽，支吾着回道：“是…是有这个疑问…”

“余今天这是出来逛一逛散散心，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天奇也在，本以为是绿莹她跑来了，问了下才知道原来是你在这里。择日不如撞日，就想着拉你过来问候一声，没有打扰到你的工作吧？”夫人的语声柔缓中又带着威严，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不会不会，在下正好也在等候大公的议事会结束，一点也不会打扰…”孟炎赶紧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夫人却缓缓叹了口气。“你可能很难理解，孟炎先生，余作为一个初为人母的女子的想法。余和刚降生的孩子，眨眼间却就天各一方了。这对余来说也是一种苦难啊。都说人心肉长，血脉情深，但直到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余才真正体会到了这些话的含义。”夫人轻叹一声，明亮的双眸好像也失去了几分光彩。尔后她继续道：“所以前两天一直呆在寝房里独自沉闷，正好今天查出来透透气散散心，结果就碰上孟炎先生了。余可不觉得这是巧合，更像是冥冥天意让我当面向先生表达一下感谢之情了。”夫人如是道。

“不敢当，不敢当。夫人您也…辛苦了。”孟炎压低声音回道。虽然确实无法感同身受，但他多少也能理解夫人此时的情感。

“余还能有啥辛苦的？”夫人则笑了笑。“不过前两天沉闷的时间里，余也想明白一些事。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过去的也只能让它过去，你说对吧，孟炎先生。”

“是…是这个道理。”孟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更重要的是为将来着想。虽然我们母子现在相隔百里，但至少他是安全了，这样我也欣慰了。但有时候伤口可以痊愈，心病却无法医治。就算这次把黑手揪出来了，那么下次呢？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国度里举目无亲，又有谁可以真正相信呢。”夫人淡淡的话语却像重锤一样砸进孟炎心里，让他一时感到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啊，抱歉，我不是说你的努力都是徒劳，孟炎先生。”似乎是察觉到有些失态，夫人旋即改口道。“这只不过是一个母亲…不，一个怨妇的感慨罢了，请不要放在心上。真相什么的余其实已经不在乎了，能让他健健康康长大…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