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在哪里?”走在牢狱通道中,王宁不耐烦地问向领路的夏提审。
“马上就到了,王大人。我们把他关进了最严酷,也是最不可能逃跑的地方。”夏提审如是道。
“那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在王宁旁边保持着距离的男子开口问道。他一身戎装,盔甲精良,显然是兵部那边的人。
“这个么…您亲眼看看便知道了,吴侍郎。”夏提审则笑了下,左转右转带他们来到了目的地。
“这里潮气好重。”王宁皱了下眉。“难道是…”
“没错,正是石狱里最为‘臭名昭著’的水牢。”夏提审点点头。然后拉开了墙上的木板。木板遮挡的是一个狭小的瞭望孔,通过这窗户正好能看清水牢里的一切。王宁和吴侍郎赶紧凑上前观察,里面只有寥寥数颗萤石照明,视野并不算太好。但波光粼粼的水池和被吊在正中间的孟炎还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孟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露出水面的囚服破破烂烂还带着血迹,脸上则同样是鲜血淋漓,眼肿着嘴鼻也都开了花。
“不久前才刚给他用过刑,现在可能还昏迷着呢。”夏提审如是道。
“你这样,不怕弄死他?”王宁皱着眉问道。
“哈哈,王大人说笑了。我可是专门干这行的,心里自然有数。”夏提审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死暂时死不了,不过活遭罪是肯定的。他这腿脚都已经开始烂了,想必也经受不了长途跋涉了吧。”夏提审接着说。
“…”王宁则欲言又止,脸色又变黑了些。
“可以让我们进去看看吗,夏提审?”这时吴侍郎开口了。“或者把他拎出来,让我们仔细瞧瞧。”
“没这个必要吧,韩大人。”夏提审拿捏着回道:“我已经把他拷问成这样,该招的都招了,供词也在你们手上。现在要不要留不留他这条小命,就全看二位大人的意思了。你们要是同意,我现在就把他宰了。不同意的话,我就派人给他治病养伤,之后再做打算。”
“那麻烦夏提审赶紧给他养伤吧。”看着里面孟炎奄奄一息的凄惨样,王宁面无表情道。“等伤好了,我再来接人。”他撂下这句话,然后扭头就走了。
听罢吴侍郎先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他狠狠地盯了眼王宁的背影,尔后又把不满目光转到夏提审这边。“哼。”没再说什么,吴侍郎只是哼了声,然后也转身离去。
“送客!”夏提审吩咐看守跟上去带路,待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后,他轻蔑地笑了笑。“妈的,两条仗人势的狗。”碎了一口,他顺着坡道来到水牢的大门前,吩咐看守打开门,然后扭动机关把孟炎拉到门口,将他从水里捞了上来。
“装得挺像啊,孟炎。”望着冻得直打哆嗦的孟炎,夏提审满意地笑了起来。
“这…这地方真吓人…”孟炎接过看守递来的干衣裳,赶紧换掉了身上又湿又带着血迹的脏衣服。
“你这才待了半天,不跟游个泳一样?”夏提审则哼了声。“算了,至少是把两尊瘟神给打发走了。”
“那,那我现在…”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回你的‘雅间’里待着。”一字一句地吩咐完毕后,夏提审扭头离开了。而孟炎则在看守的押送下回到了自己的牢房。监狱生活还在继续,不过至少…孟炎是过得自在点了。沉重的手铐脚镣被免去,雅间里的床被也让夏提审给换成了新的,甚至一日两餐都变成三餐,而且还带起了点油水。嚼着馒头喝着菜汤,孟炎又想起来夏提审的话来。能让自己在监狱里这样备受照顾,看来至少有三人给自己说过情。一是宋天锡,他们俩这过命的交情自然不用说。第二个,夏提审的话里说是他徒弟,也就是那个旧都监狱的审问官给自己求的情。这就让孟炎有些奇怪了,自己明明和那家伙没有交情,自己甚至连他真实姓名都不晓得,他为什么会替自己求情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托他这样做。最后则是夏提审的亲姐姐给自己说的情。这背后毫无疑问肯定也是有人拜托她来这么做,毕竟自己可连夏提审的二姐是谁都不知道…用馒头刮干净碗底,孟炎心里想着无论如何,等自己出去了一定要报恩。当然,前提是得活着挺过这一关。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件事也多少给了孟炎更多信心。至少在外面,还是有人在替自己奔走,替自己着想的。想到这儿,孟炎忽然间好像多少也明白背后是谁了。
失去自由的生活让孟炎无比痛苦,但又无能为力。百无聊赖中也试图跟门外的看守说说话,不过他们没有一个理自己的。虽然自讨无趣,但孟炎也不想等出去连话都不会说了,因此就当是自言自语他也要开口。想到什么说什么,从跟着德兰军作战到在旧都的日子,他翻来覆去说了一遍又一遍。而每复述一遍,他都有一种拨云见雾的新感觉。那些他遗漏的东西,那些潜藏在水面下的细节,让他产生了更多的…想法。漫无天日的生活又持续了二十多天,就在墙上白线正好划到第三十根的时候,夏提审带着人找过来了。
“看你好像更精神了啊,孟炎。感情这坐牢成度假了。”望着孟炎还算红润的气色,夏提审打趣道。
“这,这还得多谢夏大人…”然而孟炎感激的话还没说完,夏提审就不耐烦地摆摆手:“别给我整这一套。我来是告诉你,今天是你在这儿的最后一天了。”
“什,什么?最后一天!终于要放我出去了吗!”孟炎顿时两眼放光,身体都开始激动地颤抖起来。
“你想屁呢,孟炎。”然而夏提审用手拍了拍孟炎的脸。“是我这石狱庙小,容不下你这尊佛啦。圣上的谕旨下来了,你的案子从现在开始由刑察院接管,押送你去天京的队伍就在外面等着呢。我先带你去清洗下,换身新衣裳,不然再熏着天京来的‘贵客’们。”
“刑,刑察院…”孟炎一时失神了。
看到孟炎的样子,夏提审摇摇头,进一步解释道:“你这案子,特别是你口中游龙的事情,闹到现在已经惊动到皇帝了,因此陛下点名让刑察院着手全权处理此事。这样一来,无论我们,墨衣卫,还是兵部,现在都只能算是协助。所以你倒是可以放心,案子出结果前,你在刑察院的大牢里肯定都是安全的,比这儿还要安全。”夏提审又围着孟炎打量了一圈。“赶紧去清洗吧,胡子也给我刮干净。”
已经好久没有再体验到热水澡的滋味了,泡在木桶里的孟炎甚至产生了想要一辈子呆在这桶里的想法。不过随即他就自嘲似地笑了起来,什么时候自己的梦想变得这么廉价了,得过且过的生活可不是他的目标。伴随着外面夏提审的催促声,孟炎刮干净胡子,将已经快到肩膀的头发梳理好,换上了新的麻布衣裳,然后整理了一番神情——这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前路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一颗坚强果决的心是永恒不变的通行证。最后舒了口气,孟炎推开门走了出去,将所有的过去抛之于后。
跟随夏提审走出石狱,耀眼的阳光顿时刺痛了孟炎双眼,看来重见天日果然也是有代价的。不过孟炎没有抗拒躲闪,只是闭着眼慢慢等待适应。他可不是,也不准备做躲着阳光走的人。待能重新睁开眼后,映入孟炎视线的便是侯在前方不远处队伍,七八个骑手围着一辆马车。这些骑手全部身披华丽的火红色盔甲,胯下则是同样备甲的坐骑,但它们明显不是马。孟炎又眨了眨眼,等光晕都散去后他才发现,这些坐骑是清一色的朱羽兽,那赤红的利喙和鲜艳的颈羽,绝对错不了,于是孟炎便也明白前来押送自己的是谁了。不过紧接着,孟炎的目光就被吸引到一旁——宋天锡也来了!
“孟炎,你…神色不错嘛。”走上前来,宋天锡开口道。他的眼中带着复杂的神色,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孟炎的肩膀。
“宋兄,好好养伤。”孟炎笑了笑,如是道。
“你在石狱这段时间,我也不能来看你,有好多话在心里,想说却没地方说啊。”宋天锡难过地叹了口气。
“宋将军,这事你也别怪我,晨王的吩咐我肯定是不敢违背的。”旁边夏提审这时开口道,尔后转向孟炎继续说:“实际上这段时间里有过不少人要来看望你,孟炎。宋将军是其一,还有绿莹大人派人来过,马尔斯元帅也派人来过。只不过呢,因为有晨王的命令在,所以统统都被我拦下了,希望你也别因此怪我。”他如是道。
“夏大人,您对我只有恩,没有仇。所以请千万不要这么说。”孟炎坚决地摇了摇头,尔后笑着安慰向宋天锡:“没事的,宋兄。等下次再见面,我请宋兄好好喝一场,到时候咱们有什么说什么。”孟炎平静地诉说着,那神情就好像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样。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等你,孟炎。”宋天锡紧紧握住孟炎的手,用力摇了摇。
“时候也不早了,动身吧。”夏提审提醒着。不过这时孟炎又开口道:“对了,夏大人。那个从我这里拿走的项链…可以还给我吗。”他小心问道。“那项链对我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您看看能不能给我网开一面呢…”孟炎说的,自然就是杀伐之神送给自己的战争之种了。他没想到无论王宁还是夏提审都没认出来这玩意,不然的话肯定早就来审问自己了。看来这战争之种是真的珍稀罕见,以至于他们都以为是普通的项链挂饰。
听罢夏提审愣了下,看了眼宋将军,最终点了点头。“行,看在宋将军的面子上,那就还给你吧。”
“多谢夏提审了。”宋天锡也跟着拜谢起来。于是夏提审取来了项链,孟炎将其揣进兜里,然后在宋天锡的目送下钻进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启程上路。
上车后,孟炎才发现马车内已然坐了一人。他穿着一身普通衣装,但横眉冷目,面庞俊俏,又透露着一种别样的冷郁之美和强者霸气。“孟炎先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看见孟炎上了车,他嘴角上扬冷笑一下,尔后向对方缓缓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