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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天宝是顺着沟里走的。一来,这条路近,二来,他想重走一下那次血淋淋的逃生路,再感受一回焦一刀给他带来的那种伤痛。兄弟被焦一刀杀了,爷爷被焦一刀害死了,自己也险些死在焦一刀的手里,这仇,不共戴天。焦一刀还想要自己心爱的桃花,去给他做妇人,他想得太美了。秦天宝心里说,只要我秦天宝活着,就没你焦一刀的好死。在这世上,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我和你,只能留一个。

秦天宝一路走着,一路在心里无数遍地压积着仇恨。那晚上的逃生路,他现在还认得清,这里,他歇过一阵子,那里,他绊了个趴扑。这一切,都让他心里的怨恨不断加增。

日头快落山的时候,他从沟里走上了一边的山梁。在山咀头上,他抬头看了看面前那满目的荒山梁峁,心里忽然清醒了一些。他开始盘算着,咋样才能找到焦一刀,实现自己复仇的计划。

在山洼里,他遇着了一个放羊的老汉,就走过去扯闲。老汉是本地人,放着三五十只羊。见了他,很是亲热。说这大雄山一带,他都熟,谁家的这事那事,没有他不知道的。秦天宝问起焦一刀,老汉说,歪土匪,造孽得很,害了多少人。但歪土匪对近处的百姓,踏挠倒还少些。人是个坏怂,可对他老妈,却孝敬得很。秦天宝问,咋的才能找到他。老汉说,你找他做啥呢。秦天宝说,有个账,了一了。老汉没多想,就说,要找歪土匪,说不准。官家来了,就在山上,不来,就在他的老庄。不过,老汉显得神秘地告诉他,最近一段,歪土匪好上了麻子庄的小寡妇,你晚上到那里找他,错不了。秦天宝叫他指了去麻子庄的路,就准备告辞。老汉拉住他说,你见了他,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秦天宝嘴上应承,心里却说,怕再没他焦一刀说话的份儿了。

天黑以后,秦天宝就来到了麻子庄的庄旁。有条懒狗叫了两声,他把身上半块糜面饼子丢给它,那狗竟然摇了摇尾巴,叼着饼子进了窝里,再也不理他了。他悄悄摸进那家院子,没发现多的人,亮着灯的窑里,只有那寡妇女人和一个一岁多点的娃娃在家。他还想看得更仔细些,发现女人从窑里出来,就赶紧闪开,藏在庄旁的草摞后面,观察动静。那女人出来,在门间畔上往远处瞅了瞅,像是等人。随后,说了句这刀杀的,就回去了。秦天宝这下可以肯定,这女人八成是在等焦一刀,看来,今晚上的戏,就在这里演了。

没过多久,那焦一刀果然来了。他手拿一柄长刀,大步流星,径直进了寡妇的家门,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如。秦天宝看到这贼人,狠不得扑上前去和他拼命。但他强忍着,他知道这样硬拼,没有把握。他要等到这贼人睡下,再动手。那寡妇见焦一刀来了,便粘贴了上去。焦一刀把那长刀往桌上一撂,揽住妇人,疯言颠语,如膝似胶。接着,就关了门,上得炕来,三把两把,几下丢剥了衣裳。那妇人把已睡着的碎娃移到一边,两人便在炕上龙缠凤绕,滚作一团,吟声不断。秦天宝在窗外听得真切,知道该到动手的时候了,就一把推开窑门,拔出刀来,向那仇人刺去。焦一刀与那妇人,正到了忘情阶段,忽听得窑门响,抬头看时,只见门口闪进一个人来,顿时惊得魂飞九天,见有一道白光向自己刺来,知道不妙。刚要起身,肩胛上已经挨了一刀。这焦一刀毕竟是土匪出身,是经见过一些事的。便强忍剧痛,翻起身来。本想摸一把兵器,可炕上哪里有。慌忙间,摸到了身旁熟睡的娃娃,便一把扯了过来。秦天宝见一刀没有要了这贼人的命,便一跃上炕,再一次挥刀刺来,焦一刀举起手中的碎娃一挡,那一刀正刺中了手中的碎娃,只听那娃娃哇地一声叫唤,几个人同时一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寡妇,她扑上来,一把夺下焦一刀手中的娃娃,那娃已经给戳了个透膛,她神经质地喊,娃,娃,你咋了。焦一刀一看不好,正准备逃开,秦天宝哪里容他走,上前一步,再一次挥刀向他捅去,这一刀正好捅进了焦一刀的心窝,那焦一刀一下瞪圆了双眼,靠着炕壁慢慢滑了下去。

秦天宝一看结果了贼人,大仇已报,正准备转身离去,不想那妇人一下疯了似地扑过来,纠住他喊道,你这杀人贼,你害了我娃的命,有种的,你把我也一起杀了。秦天宝用滴血的刀子逼住了她的胸口。那意思是,你当我不敢吗。妇人一下就迟疑不动了。秦天宝一挥胳膊,拨开她,跳下炕,从门里出去走了。

走过山湾不远,突然听到麻子庄那寡妇,在身后大声哭喊道,老天爷呵,你睁睁眼,让那杀人贼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秦天宝心里不知怎么就格登了一下。他停了停,把那带血的刀子在土里戳了两下,揣进了怀里。听那妇人还在放悲声哭号,就有些怅怅地走了。

秦天宝回到芦花湾的庄对面时,天还没有亮呢。他走的是山路,路比沟里远些,但相对平坦。走了大半夜,当看到对面的庄子时,不知怎么就再也不想走了。

仇报了,可他的心里并不轻松。那寡妇女人的哭喊,让他心里有些不好受。他想坐下来,好好静一静,整理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就一尻子坐在地畔上,失神地望着远处的天边。东面的天上,已经开始泛白。星宿一点一点地隐没了。谁家的鸡在叫鸣,声音悠悠长长,像是一根游丝在天际里飘荡。不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叫,接着又宁静下来。附近的芦草丛里,地蝼蝼在不停地叫唤着。他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听一听,这些乡间常有的声音了。

秦天宝索性躺下来,地畔的芦草丛湿漉漉的,草叶上的露水淋到了他的脸上,稣痒痒的难受。他闭上了眼睛,觉得有水样的东西流下来,他不知道是露水,还是眼泪,一直在脸上漫漫流淌。他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还小,晚上躺在炕上,妈就拍着他睡觉,嘴里不停地哼着一支歌谣。

哄娃娃,睡觉觉。

睡醒来,要馍馍。

馍馍哪,猫叼了。

猫儿哪,钻洞了。

洞儿哪,草塞了。

草儿哪,牛吃了。

牛儿哪,打山了。

山儿哪,雪盖了。

雪儿哪,消水了。

水儿哪,和泥了。

泥儿哪,墁墙了。

墙儿哪,猪毁了。

猪儿哪,刀杀了。

刀儿哪,

刀儿呢,秦天宝顺手摸了摸那揣在怀里的尖刀,尖刀还在,只是,他现在觉得那刀子有些沉重,压在他的心口窝上,让他喘气都觉得难受。便一骨碌坐了起来。

天已经大亮了。日头开始在东山冒出了花花。山洼里,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在飘散。庄里头,远远近近几家人,都已开始了劳作。山背后地间里,有人吆着牛在耕地,吆喝声一声接着一声。

秦天宝看到对面自己家的烟洞眼里,开始冒出了一缕青烟,那烟飘飘绕绕,一直上升到半空当中,经久不散,好像在呼招迷失的人赶快回家。他突然感到有一样东西,从心里升腾起来,叫人觉得温暖。便一拾身站起来,心里说,桃花,我回来啦。就向着山对面的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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