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27,民国十八年(1 / 1)耶果累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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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八年的年馑,好像是一夜之间到来的。

但要说起民国十八年的年馑,那还得从民国十七年说起。在镇原,至今还流传着一首唱那年馑的歌。

十七年十八年年馑遭遍,

谁料想把年馑遭在了镇原。

富人家吃的是白米细面,

穷汉家多亏了苜蓿杆杆。

干苜蓿合油碴实在难咽,

把咱家吃得活像个鬼面。

卖土地卖耕牛把这不算,

卖儿子卖女子苦度天年。

刘郁芬坐甘肃磨民欺天,

害得那众民家受尽艰难。

论起理你开仓救民一难,

谁料想不救急反把款摊。

一要草二要料三把粮捐,

众民家若没有就鞭打绳拴。

民国十七年,蒋介石已在南京抓牢了政权,督甘的冯玉祥也自愿归顺。闻知南京政府即将实行一省只许驻一军政策,就抢先将甘肃划为三省。将宁夏道八县连同阿拉善,额济纳两旗,设为宁夏省,委任门致中当了省政府主席。将西宁道七县和大片蒙藏区,设为青海省,任命孙连仲为主席。甘肃军务督办刘郁芬,正式出任了甘肃省政府主席。取消过去旧的行政体系和官阶,一切实行新规。扩大了保甲制,十户为一牌,设牌长,十牌为一甲,设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保董。

官场上的争斗和名称上的变化,阻止不了天灾的到来。从十七年春上开始,天上滴雨未下,地上干得冒开了塘土。麦子基本无收,秋田粮食全部干死。冬麦因为干旱,也无法下种,这就给来年的年馑埋下了祸根。一些农民从这年下半年开始,就已经没粮吃了。

十八年一开春,整个陇东的饥荒就来了。

先是能掏钱换粮的,多高的价都得买。斗粮黑市价已长到了十几个银元,甚至几十个银元。后来,掏多大的价,都无粮可买了。普通百姓没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只有靠寻野菜啃树皮度日。春上刚长的苜蓿芽子,苦苦菜,灰苕,面面根都是最好的充饥之物,漫山遍野都是寻野菜的人,不长时间,山就红了。有人就把家里喂猪用的草衣子,干苜蓿,陈年油碴磨碎,用来充饥。可这些东西一吃,就形成肠结或者中毒而死。还有人把榆树皮剥下来,晒干磨碎来吃,竟然还能顶事,就是拉便困难。人们看这办法还行,就争相效仿。一时间,山里的树皮都让人剥完了,满山都是白拉拉的树杆。最后,实在找不到吃的,有些人就开始外出逃荒要饭。走着走着,就跌倒了,一跌倒,就再也爬不起来,一条命就算打发了。

芦花湾的饥荒相对要小一些。一方面地处偏僻,土地宽广,各家多少积存了一点粮食。另一方面,人口相对较少,没了粮食,在山上寻找食物也容易一些。尽管如此,饥荒仍然难度。庄里最早断粮的,是万有财家。他们家人口多,土地少,打下的粮食,一半还要交给陈德福家,一翻过年,就断顿了。他去找陈德福借粮,陈德福说,借一斗,还两斗,他咬牙借了,可借的粮,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再去借,陈龙不干了,说没粮,不借。他去找秦天宝借。秦天宝的日子也不好过,给了他两升。这以后,就靠他自己想办法了。就开始寻野菜,吃猪衣子和油碴。没多长时间,一家人就开始浮肿。妇人吃了猪衣子,大便拉不下,不长时间就结死了。大儿子万世瑞娶媳妇不长时间,饿得不行,吃了陈年油碴,就口吐白沫而死,小女儿坚持了一段,也病饿而死。就剩下他和二儿万世安,三儿万世祥,以及大儿媳妇改花活了下来。

秦天宝家的粮食也不多。只是桃花是个会过日子的人,把存放在家里的麸皮,谷糠,往年晒干的萝卜,菜叶,还有从山上拾来的地软软,每顿都掺和一点,饭是稀些,也难以下咽,但一家人凑凑合合总算熬过了年馑。

年馑对于陈德福家来说,算不得啥。他家积存的粮食,再有三年都吃不完。问题是,年馑当中,有粮的人,日子也照样不好过。为啥呢,有粮不见得能吃到嘴里去。陈德福现在家大业大,名声在外。今天这个借粮,明天那个摧款。贫苦百姓好打发,官家来了就不好打发了。给了粮款,还要三番五次来,弄得他烦不胜烦。到了最后,他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就一句话,要钱要粮没有,要命有一条。抗住了官家,可抗不住饥民。从镇原,固原一带起来的饥民,手拿镢头口袋,号称镢头队,口袋队,四处活动,专吃大户。已经疯传吃大户的队伍下到蒲河川了。为了防止不测,陈德福趁夜将粮食和贵重物品,全部转移至堡子里头,日夜看守。饥民来的那天,他家人和牲畜全部进了堡子。陈龙带了几个长工,守在堡墙顶上,随时准备向敢于做对的饥民开枪。

来吃大户的,是塬上的一伙饥民队伍,大约有一百多人。领头的是一个戴礼帽,穿大氅的吊吊脸。他扬起脸抱着拳头向陈龙说,这位掌柜,天下大饥,我们众人,没有生计。特来向掌柜的讨口饭吃,要点粮食带走,请掌柜的开恩。

陈龙在堡子上说,诸位远道而来,本应拿点出来接济,可饥荒之年,我家也无多余粮食可拿,还望诸位恕罪。

那吊吊脸思忖了一下说,看来掌柜的不肯给我众人了,那好,就请掌柜的不要怪罪,我们先在庄上歇下,掌柜的啥时想通了,咱啥时再说吧。就转身吆喝一声,进庄。

一伙人嗷嗷叫着,用镢头撬开庄门,拥进了庄院。陈龙一看坏了,只想着保护人畜和粮食财物,那庄院却没法保护。叫那饿民进去,还不知折腾成啥样了。他就赶快从堡墙下来,找陈德福商量主意。陈德福已经通过堡门的缝隙,看到了饥民的举动。他知道,再这样撑下去,那座庄院就完了。看来,不舍点粮食是不行了。于是,就和儿子一起,上到堡墙顶上,让陈龙喊那吊吊脸出来说话。吊吊脸说,想通了就好,一点粮食算啥,这一院地方毁了,可就划不来了。说着,就转过头来问,弟兄们说对不对呀。众人齐答,对。陈德福说,诸位,有话好说,敝庄也是小门小户,灾荒之年,大家都不容易。吊吊脸笑了笑说,你们陈家可不是小门小户,这么大的院子住着,还修了这么高的堡子,财大气粗的,谁人不知呀。说吧,咋打发吧。陈德福说,就给诸位管顿热的吧。吊吊脸说,那不行,还得给每人一斗粮食。陈德福说,一斗,那不是要我的老命吗。这位兄弟,灾荒之年,谁家有那么多的粮食呀。不瞒诸位,敝庄的粮食最多只能坚持一个月了,我就拿出一点,一人一碗。行了吧。那吊吊脸说,一碗,你不是打发叫花子吗。少了一斗,就把你这一院房子,用火点了。说完,转身对饥民说,弟兄们,准备烧房。饥民一下动了起来。这时只听乒的一声枪响,吊吊脸头上的礼帽应声落地,陈龙用枪瞄着那吊吊脸说,谁敢动,我一枪毙了他。饥民一看这阵势,顿时傻眼了。还是陈德福老谋深算,说,这样,我再加一碗,咱好说好散。那吊吊脸一看要出人命,也就借驴下坡,说好吧,就两碗。

接下来,陈德福就让家里熬了两大锅黄米稀饭,放到堡门外,让饥民们吃了。几个长工抬出两桩糜子,给每人分了两碗。那吊吊脸临走还不忘打声招呼,说,掌柜的,多谢了。就和那一伙饥民,向东北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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